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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香姨和表姐们(三)

2020-09-24抒情散文汤如浩

香姨和表姐们(三)兰表姐那时候,如果能够遇上兰表姐的班车,就是莫大的荣耀,我就可以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轻松地跨上班车的踏板,站在兰表姐的身后,看车下的人头攒动,拥挤得面目全非,心底有无限的自豪。呜的一下子,班车启动了,没有挤上的人被撂在班
香姨和表姐们(三)

兰表姐


  那时候,如果能够遇上兰表姐的班车,就是莫大的荣耀,我就可以在别人羡慕的目光中,轻松地跨上班车的踏板,站在兰表姐的身后,看车下的人头攒动,拥挤得面目全非,心底有无限的自豪。呜的一下子,班车启动了,没有挤上的人被撂在班车排出的黑烟中,脸上写满懊恼和不满,但有什么办法呢。这样,我可以很快地,回到我的学校,或者家。   当然不知道兰表姐班车的班次,更多的时候是瞎蒙。班车来了,班车来了,白色蓝边的班车隐隐地出现在村子很远的地方,我就翘首以盼,心底里在祈祷。和其他候车的人不一样,我的心底就有些颤抖,又有几分期待:如果兰表姐在高大的班车门口探头,那该是多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啊,那样,我就不必混在人群中被挤得汗流浃背,不至于被身体强壮的人挤在人群之外,看着装满人的班车扬长而去。而兰表姐的班车到来,我就可以在别人敌视的眼神中,堂而皇之地优先坐上去,甚至,还可以免收车票,省下钱来买整套的《三国演义》连环画,让其余的那些家伙流哈喇子。   当然很得意。兰表姐站在班车踏板上,身体就在拥挤的人群的脑袋顶上,她左手握着厚厚的一摞纸币,右手攥着长条形的车票夹,表情冷漠,堵住车门,很威风地说:“都让开,都让开!”我大声喊:“姐!姐!姐!”唯恐别人听不见,她眼睛定定地落在我的身上,大家虽然不太情愿,但会很听话地让开一条狭窄的缝隙,我背着干粮袋,从缝隙中钻过去,兰表姐一伸手,乘着劲,我就可以跨入车门,顺势站在兰表姐为我预留的空档中,有时,还有座位可坐。此后,车下的人方可以你推我搡,挤挤挨挨上车。这时候,兰表姐不再说让开让开,而是大声武气地大吼:“往后走,挤紧点!往后走,挤紧点!”而且,双手不停地推搡他们的后背:“快走!快走!”有些人不愿意了,嘴里嘟嘟囔囔。兰表姐也很是生气,“你妈的炕上不挤,你去呀!”多数人就不言声了,如果有人还口,兰表姐的脏话一句紧似一句,别人好像只有招架之功,毫无还口之力,她甚至威胁道:“师傅,停车,还不想让他坐呢,让他滚下去!”确实有半路滚车下去的,面目通红,骂骂咧咧的,兰表姐趴在车门上,指头指着车下那个人的鼻子,甚至是后背:“你个挨刀的,回家那样骂你妈去!”反正厉害得不得了,我的骄傲心理瞬间无限膨胀。   当然,大多数时候,我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和别人一样拥挤和被抛弃,在众人当中恢复平庸。   可兰表姐对此还很不满意,她甚至在大姨父面前发牢骚,认为售票员的工作很辛苦,让大姨父将她调到百货公司去,那样,就再也不会颠簸了和劳累了,她说:“苦得像牲口一样,干什么干?”我觉得匪夷所思,整天坐在班车上来来去去,想到什么地方就到什么地方,想骂谁就骂谁,这也叫苦吗?大姨父那时候正忙着小表哥和小表姐招工的事情,哪里顾得了这么多呢?他说:“你弟弟妹妹的事情办好了再说吧!”也不太上心,兰表姐就一直在汽车运输公司当售票员。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可能兰表姐就是这么一说吧,反正兰表姐一直在运输公司,到我大学毕业到县城工作的时候,兰表姐应该三十多岁了,还在班车上售票。摩托车也买上了,楼房也住上了,那时候叫福利分房,几乎不花钱。兰表姐买了大电视,玻璃茶几软沙发,全瓷地砖可以照见人的脸,富丽堂皇,我羡慕死了。有时候,我周六回家,就可以看到兰表姐的班车,兰表姐还是那样,骂骂咧咧的,只是对我,还保存着原来的习惯,大老远,就向我招手,但我却不好意思了,那么大人了,总不至于抢在老人和孩子的前面吧,而且,可能还会遇到我的学生,那岂不是太没有面子了?所以,一两回后,我不敢了,就尽量躲避,怕的是自己丢人显眼,给人留下话柄,还怎么有脸面为人师表?   时间过得真快,不久,大姨父就从县领导岗位上退下来了,门庭就冷落下来,逢年过节我过去看望,老人话匣子就打开了,说不完的话,而且不让离开,还拿出珍藏的好烟和好酒招待,拉拉呱呱,直至深夜。老人退下来寂寞了,关键是子女们很生他的气,谁都以为没有安排好自己的工作,不理睬他了。工资和效益挂钩,工人的日子不好过了。酒厂不行了,粉丝厂的粉丝卖不出去了,百货公司不再作独家买卖了,运输公司搞改革,需要良好的服务,表姐表哥的日子都不好过了,来抱怨老爹,找老爹想办法。可,现在什么时候了,我说话算数吗,人走茶凉啊!老人感慨着,那时候逼着他们好好上学就对了,从企业调到行政事业单位,有那么容易吗?你兰表姐脑子好用,说要当工人,当工人那段时间好啊,可现在,你看看,你看看!世道变得太快了!   运输公司的班车都承包给了私人了,售票员和司机脸上堆着笑,把乘客当成上帝,唯恐别人不坐自己的车,兰表姐的泼辣刁蛮太出名了,没有人愿意和她搭档。兰表姐在老爷子那儿抹眼泪,老爷子唉声叹气了好几个月,把自己养老的钱倾囊拿出,兰表姐买了一辆小山花车,继续跑营运,人全变了,脸上堆着笑,似乎手上也堆着,恨不得把乘客抱上车去,叫他们爹妈。   现在,兰表姐已经当奶奶了,整天抱着小孙子在广场溜达,看起来,是那么的慈祥和蔼,像一个典型的老太太。

迎表姐


  你猜猜,我最早什么时候坐汽车?当然是迎表姐结婚的时候。   迎表姐出嫁的时候最排场。   那时候,新郎家迎娶新娘,都是胶轮大车。两匹骡子是梢子,一边一匹,一匹马是辕,强壮得很,它们头上扎着红绸,像电影里的勇士一样威风凛凛,胶轮大车上也扎着,在车厢边上,两面都有,车厢里铺着崭新的白毡,喜庆极了,光鲜极了。驾驶员(我们叫车户)腰里也系着红绸,长鞭一甩,胶轮大车就咕噜噜上路了。鞭梢呼啸,鞭炮声中,骡子和辕马鼻子里出着粗气,得得得远去了,到中午,新娘子被拉回来,拜堂成亲,吃宴席喝烧酒,对男方家还是女方家而言,那都是很光彩的一件事情呢。   如果是汽车呢?那更是石破天惊的事情,这样的事情,就让迎表姐碰上了!   表姐夫是工作人,在水电局,技术员,修渠垒坝指挥别人干活,指指点点,随便验不上你的砂石料的那种人;把你修了好长的一段水渠定为不合格,几脚蹬坏的那种人;想给你几袋水泥就几袋水泥,想给你分好地段就好地段想给你分坏地段就坏地段的那种人,很牛B,不知道什么时候看上了迎表姐了。他央请了村支书和公社的文书来说亲,姨父没有征求迎表姐的意见,一口就答应了,对来人说:“没麻哒,丫头的事,我一句话!”这是姨父最干脆的一次,连结巴的毛病也没有了,甚是爽快。末了,还长舒了一口:“亲事成了,以后修渠再也不怕了!”   我前面说过,我们家族里的女孩子,都秉承了外祖父他们的最佳基因,没有一个不漂亮的,迎表姐也不例外,模样身材,也是百里挑一。迎表姐是招表姐之前最漂亮的一个,招表姐比迎表姐小,招表姐还没有长开的时候,迎表姐早就把风光占尽了。更主要的是,迎表姐还会唱秦腔,腊月正月,迎表姐头戴凤钗,面敷薄粉,脚踏云靴,背插雉羽,身披蟒袍,手握长矛,踩着细碎的台步袅袅娜娜登场亮相,一个扮相,一个眼神,一位活脱脱的巾帼英雄穆桂英!“忽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激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有生之日责当尽,寸土怎能让与他人。番邦小丑何足论,我一人能挡百万的兵!”迎表姐咿咿呀呀的唱腔和俊美的身段,迎表姐娴熟的唱念做打和不惊不慌的台风,迷住了多少人呢,谁知道。我相信村子里的那些俊小伙和浪荡汉,看戏肯定不是来真看戏,他们从几十里外的地方赶过来,在人堆里挤过来挤过去,一定不是为了看他们再熟悉不过的《穆桂英挂帅》,而是,被迎表姐痴倒了,争着一次又一次看迎表姐吧,要不,他们怎么会争先恐后给坐在后台看迎表姐衣服的我糖吃呢?   可这个表姐夫,一点也配不上迎表姐。如果不是他皮肤白一点,头发三七开;身上香一点,衣服是整齐的中山装;皮鞋亮一点,手腕上戴着手表,他就和我们村的赵三娃没有什么区别。赵三娃眼睛细小,是眯缝眼,这个表姐夫也是;赵三娃脸上疙瘩多,这个表姐夫也多;赵三娃的嘴向外突出,像巴克夏的,这个表姐夫也像,总之,我一点也看不上他,认为他是秦腔里面的丑角,是为了逗大家笑的,人们笑过了他就到后台说脏话,偷空把冰凉的手塞进我的裤裆,就这样的人,怎么可以和穆桂英结婚呢?可母亲说:“不要瞎说,人家是公家的人,吃商品粮的,你姐以后就成了城里人了,再也不脸朝黄土背朝天了!”我似懂非懂,母亲告诫我不要在姨父家胡说,免得表姐夫听见,姨父母听见,迎表姐听见。迎表姐生气了就不理我了,那可怎么办,我跑到他们练戏的地方舞枪弄棒的机会就会丧失,既已如此,别无他法,心里虽然不舒坦,但我还是照办了。   据说迎表姐订婚的时候就风光得不得了,自行车是凤凰的,手表是上海的,缝纫机是蜜蜂的,风雪大衣,“一抖干”上衣,港裤,牛皮皮鞋,凡所应有,无所不有。逢年过节的衣服,礼钱,也是相当可观的,总之,按照姨父的说法,“这丫头命好!”大家都这么附和着,说:“就是的,就是的!”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迎表姐结婚的日子定在正月初五,汽车来啦,打老远就在打喇叭,“嘀——嘀嘀,嘀——嘀嘀——”大汽车的车窗玻璃上贴着大红的双喜,司机戴着雪白的手套,都那么神气。我们小孩子也不管新郎官在那里撅着屁股请大人们去赴宴席了,一窝蜂拥到汽车跟前,爬的爬,攀的攀,车厢里挤得满满的。春节期间飘落的雪花有什么可怕的呢,双手冻得通红有什么可怕的呢,新衣服弄脏有什么可怕的呢?我们大伙声叫着,拥挤着,向车下面的人作鬼脸,兴奋不是,激动不是。我们在县城的馆子里吃的宴席,那场面,一辈子也忘不掉。   据说迎表姐自始至终是不太愿意的,可姨父一家人不答应,“你找什么样的对象,啊?你都跌进富窖窖了,还有啥挑剔的?长得好能当饭吃能当衣服穿,啊?”当然是我想母亲学的舌,至于迎表姐怎么说,我一直没有当面听到过,也许吧,记得出嫁的那一天,迎表姐的双眼都哭红了,像俩桃子似的。出门的这一天,家乡的姑娘们都是要哭的,不哭,显得没有良心,人们背后要骂的,我还以为迎表姐也是这样,也没太在意。你想想,第一次坐汽车,那种场面多壮观啊,谁还愿意去揣摩迎表姐怎么想,大人们都那么高兴,何况孩子们呢?   这几年,迎表姐一家早搬到省城了,和儿子们在一起,早成了兰州人了。这都是那位表姐夫的功劳,从县上到地区,从地区到省城,他怎么那么有本事呢,姨父一家,可没少沾他的光。不久前,我见过迎表姐一面,满头银发,精神矍铄,年青时候的大致模样还在,可富态了许多,一口兰州话,可地道呢。    [ 本帖最后由 汤如浩 于 2010-3-7 22:3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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