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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张书记

2020-09-24叙事散文潇湘渔父
张书记七零年我作为第一批工农兵学员进入湘潭师专中文科学习。开学典礼上临时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张乃俭同志给我们作报告。往台上一看,他中等偏高的个头,身体微胖,讲话时带着浓重的辽宁口音,喜欢带上“呢”的尾音,凡接不上的地方,他就用“这个呢”“这

张书记   七零年我作为第一批工农兵学员进入湘潭师专中文科学习。开学典礼上临时党委书记、革委会主任张乃俭同志给我们作报告。往台上一看,他中等偏高的个头,身体微胖,讲话时带着浓重的辽宁口音,喜欢带上“呢”的尾音,凡接不上的地方,他就用“这个呢”“这个呢”来过渡。我第一次听辽宁话,觉得有点怪怪的。   那时师专的规模还很小,两届学生加起来只有三百多人,教职工拢共五十多个,另外校园也小,满打满算只有七十多亩,往往是低头不见抬头见,人与人之间很快就熟了。

  别看张书记早就是正团级干部,可他却非常平易近人,经常到教室听课,到学生寝室来扯谈。因此,不管是学生,还是教职工,都挺喜欢他,有话也愿意同他讲。作为军队转业干部,张书记的最大特点就是关心群众,富于实干精神。那时经常学工、学农、学军,除了学军他不参加外,其他每次学工、学农活动,他都一马当先,领着师生一起干。他虽然年过五十,抗美援朝时又受过伤,但从未听他喊过累、喊过痛:支援农村“双抢”时,他把袖子一挽,与师生们一起比赛插秧;学工时,他把安全帽一戴,与师生们一起钻矿井;挖防空洞时,他与师生们一样挖掘、挑土、背水泥块;修大堤时,他与师生们一样打着赤脚,挑着一百多斤重的担子跳上跳下。学校开展“五、七”运动后,他作为第一批“五、七”战士与大队人马开进学校农场,打水井、修道路、砌房子,一干就是十天。年青老师都累得爬下了,可他仍旧虎虎生风。

  那时的学生完全由政府供给,每月一十九块,十三块的伙食,六块钱的零用。按说生活还不错,可因为物质供应短缺,一个人一个月只有半斤肉、半斤油,其他副食也很少,因此伙食并不怎样,学生经常闹意见,甚至罢餐。每当这个时候,张书记就亲自下厨房,一面自己动手做菜,一面也监督炊食人员搞小动作。学生们见书记亲自劳作,也就不再提意见。

  最为难得的是,他把师生当亲人,象关心自己的儿女一样吁寒问暖,一旦老师、学生生了病,他就亲自出马送医院、找医生,派人看护。一次,一个年青老师因肝病住院,要做手术,需要输血,可他的血型是AB型,血库里的血量不够了,要临时寻找血源,而医院、学校一时又找不到AB型血的人,后来医院说附近农村有一个AB型血的人经常来医院卖血,张书记一听,立即找了一个家在附近的老师带路,由他亲自骑着自行车、打着手电筒上门找人。经过好一阵打听,终于找到了这个卖血者,这样,那位老师的手术得以顺利进行。

  最让人感动的是,师生中一旦出现死亡现象,张书记总是亲自出马处理丧事。

  七三年五月,学校在组织学生挖防空洞时,发生垮塌,把一个女生压死。张书记得知后,先是大哭了一场,然后安排人手布置灵堂,派人去学生家里把家长请来,接着便召开隆重的追悼大会,由他亲自宣读悼词。悼念活动结束后,他又与老师代表、学生代表坐着货车,由他手捧灵牌,护送那位学生的骨灰回乡安葬。本来学校是最怕学生意外死亡的,处理起来往往最为棘手,可那位学生的家长见张书记把丧事安排得如此周到、细致,而且事事亲历亲为,都深深地感动了,不再提出任何要求。但张书记觉得人家把一个大姑娘送到学校,如今却只剩下一坛骨灰,实在对不起家长,于是尽最大的可能给予了补偿。

  七八年十月,与我同时留校任教的一位年青老师因患肝癌去世。因他与我的关系特别要好,临死时他向学校提出要求,请学校设法让我回来(那时我在湖南师院进修)参与丧事的处理。学校二话没说,立即拍电报给我,让我马上回来。等我回到学校时,我那位同学已经去世,我忍受着内心的悲痛参与丧事的全过程。在这期间,张书记同我一样,也是自始至终没有停留,整整忙了五天。回乡安葬时,张书记还请来锣鼓班子,沿路敲锣打鼓,他自己又象往常一样手捧我那同学的遗像,一直送到坟场。

  作为部队转业干部,张书记与一般的领导相比,有一个非常明显的特点,即少了些油滑、世故,多了些真诚与实在,他不象某些领导那样有事绕开走,而是勇于承担责任。那时,学校为了贯彻毛主席的“五、七”指示,在距师专七公里的地方买了一块地,开办农场。土地征收后,当地农民经常为些小事来纠缠学校,每当这个时候,学校的其他领导往往采取推和踢的办法,只有张书记公开说:“你们有事冲我来,我可不怕。”当地农民见他一付正义凛然的样子,也不得不收敛起来。

  有一段时间,师专五位领导中有三位知识分子出身,而且是清一色的北大毕业生,其中两位还是解放前的地下党员,有两位是工农干部。看得出来,领导班子内部并不是很团结:三位知识分子干部瞧不起两位工农干部,嫌他们没水平,连作个报告都要办公室的秘书起草;而两位工农干部则认为知识分子干部缺少魄力,不会干实事。在师生中则形成有水平的不肯干事,水平低的能干事的印象。每当学校发生意外,特别是师生中出现突然死亡现象时,张书记比起别的领导来既敢于负责,又多了几分人情,往往是丧事由他亲自主办,后事由他亲自料理,就连送骨灰盒回乡安葬也由他身体力行。因此,尽管他文化程度低,讲话经常走板,又容易发火,但在师生中他的威信反而最高。正因为这样,在他身上也有点家长制作风。有时党委会意见不统一,他很讨厌会上争论不休,这时他就会说:“我是一把手,既然意见不统一,那就听我的。”别的党委委员只好睁大眼睛看着他,由他拍板定调。

  我和妻子都是师专的老职工,与五位领导的关系都还不错,但我与姓马的副校长走得最近,而我的妻子则与张书记一家关系最好。因为这个原因,马副校长对我妻子历来没有好脸色,可张书记对我却能一碗水端平。七五年评《水浒》时,地委宣传部本指名我校由主管宣传的党委委员作宣讲报告,可张书记却找到我,对我说:“小郭,你尽管曾在大会上指着鼻子骂过我,但我对你的印象倒还不错,你胆大能干,敢说真话,没有歪心思。这次地委宣传部指名我校负责宣讲评《水浒》,党委认为你比较合适,你就挑起这副担子吧。”我一听,有点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当确信没有听错时,不由得说道:“这只怕不合适吧!”张书记说:“这有什么不合适,你只管去讲就是。”在他的鼓励下,在地委宣传部的支持下,我终于在地直机关和所属单位作了十几场评《水浒》的报告。

  78年开学初,省教委师范处要在我校抽调一名干部或教师参加全省的高师调查,准备起草几个文件对全省的师范教育进行改革。没想到张书记又找到我,要我代表学校去参加这项工作。尽管因为我说话太直,后来与师范处的处长关系弄得不大愉快,但我从心底里还是感谢学校给了我一个很好的锻炼机会。

  78年底,经同学的介绍我与现在的妻子正式开始了恋爱关系,张书记听了很是高兴,说:“你们两个能走在一起,这是我最欣慰的事。”马副校长开始时有点不冷不热,但后来见我们关系已定,转而变得特别热心,连结婚仪式都是由她一手操办的。见到这种情况,张书记对我与妻子说:“本来你俩的婚事应该由我来主持,但既然老马要出头,就让她去操办吧,只要你们满意就行。”

  79年全国第一次调工资,本来我和妻子都大有希望,却因马副校长对妻子的成见太深,而妻子又在她主管的教务处工作,结果妻子的这一级工资硬是生生地被她撸掉了。妻子为这事气得哭了好几次,我也因为这事与马副校长闹翻了。我与妻子曾去找张书记,要他主持公道。张书记一方面尽力安慰我俩,另一方面则为难地说:“教务处由老马主管,她把着不给小魏名额,我作为一把手也没办法。你们就吃点亏算了吧。”见张书记这样说,我们也只好认倒霉。

  到了81年,张书记知道自己要调动工作,将去省中医研究院担任党委书记,他怕自己一走,我俩会被冷落,正好副书记的母亲去世,为了让我俩与副书记搞好关系,他特地找到我,对我说:“小郭,张副书记的娘过世了,你就代表学校去参与丧事的处理吧。”虽然我心里觉得这实在没有必要,我只要象他人一样送点礼就行了,但我又不愿意拂逆了他的好意,最后还是答应下来,全程参与了这场丧事。

  这一年的10月,张书记正式调离我校。一把手调走,这在学校自然是件大事,送行的人不少,可张书记却点名要我和妻子带着小孩前往送行,并让我们在他的新家住了一晚。我和妻子知道他的心思,他是有点舍不得离开我俩,我们自然也乐意去送他。

  过了两年,他打电话来让我们带着小孩去他家玩,我和妻子明白他是有点想我们了,于是立即动身前往长沙。我们一进门,他与夫人就象久别逢亲人一样热情迎接我一家,那种亲切的样子让我与妻子至今难忘。坐下后,张书记非常真诚地对我们说:“调来长沙后,我时常想念你们,现在我想把你们调来中医研究院工作,不知你们是否愿意?”我和妻子一听,立即站起身来向他致谢,妻子当即表明她愿意来长沙工作。可我有自己的考虑,于是说:“书记,谢谢您。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不愿意到省城工作呢。可我搞了十年的古典文学教学,已经喜欢上这一行了。您要我来中医研究院工作,我能干什么呢?”他回答说:“你可以教医古文,也可以搞行政啊。”我说:“教医古文我没兴趣,搞行政又非我所愿。书记,还是算了吧。”妻子见我这样说,气得直瞪眼,可我心意已定,装作没看见一样。张书记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最后说:“你的想法是对的,那我不勉强你。既然这样,你们以后就多来走动走动吧。”我说:“谢谢书记的体谅,我们以后一定常来看望您一家。”

  这时,张书记已快六十了,我与妻子很能理解他与阿姨的心思,也就时常带着小孩前往长沙,在他家小住一、两天。尽管每次去都少不了给他家添麻烦,可他与阿姨总是热情接待,临行还要送些东西。

  后来,小孩读书了,我的工作也忙起来了,去长沙也就少了,只得打电话问候一番。谁知老人的话特别多,说话的条理也差多了,往往一个意思重复讲几遍。一个电话打下来通常要一两个小时,妻子有时不耐烦,讲到后来就有点爱理不理的。我说:“这是老人的一番真情,你怎么能这样呢?”于是我就接过电话,耐心地听他唠叨,直到他讲累了才停止通话。

  98年,学校举行四十周年校庆,张书记作为湘潭师院前身——湘潭师专——的校长、书记,自然成了贵宾,他自己也很看重这次活动,还特地带了摄相师。那时我妻子刚从长沙住院回来,身体还很虚弱。校庆那天的下午两点多,突然接到张书记从宾馆打来的电话,要我们夫妻二人赶到宾馆去,他要与我们见面。想到已有几年没有见到他老人家了,我们自然也很想见他,于是赶忙打的赶到宾馆。一见面,张书记那个高兴劲啊简直难以言表,他让随行人员给我俩倒茶,又亲自递上香蕉。只坐了一阵,他就很神秘地对我俩说:“小郭、小魏,今天我带了摄相师,目的就是要同你们两口子摄相,好留作纪念。”我俩一听,着实很感动,没想到老书记校庆之日还想着要与我们俩个摄相,这份情意实在难得,于是我俩说:“谢谢张书记!”老人回答说:“谢什么呀?以后我想你们俩个了,就可拿出来看看,也省得我跑到湘潭来。”说完,就吩咐摄相师给我们三个摄相。考虑到宾馆还有不少熟人,他觉得到外面拍怕影响不好,于是就在他住的大房间里拍。前后拍了有半个多小时,各种姿势、各种方位、各种组合都拍了,实在不好再拍了,才停止拍摄。然后又坐下来聊天、拉家常。他本想留我们在宾馆吃晚饭,但我俩觉得不妥,他是学校的贵宾,我们是普通的干部、教师,怎好与他坐在一起享受贵宾待遇呢;何况妻子刚刚出院,不宜在外面活动太久,于是就向他辞行。他也明白我们所说的,因此不再强留,而是亲自下楼,一直送我们到公交车上。车子开出十几米了,他还在向我们招手。

  后来,我们还通了好几次电话。2002年5月,我去长沙参加三合一的考试命题,特地去他家拜访,可惜他不在家,只见到了阿姨,我心里不免有点遗憾。阿姨说:“老张有点糊涂了,说话颠颠倒倒的,打起电话来没完没了,所以我把电话锁起来了,请你和小魏不要见怪。”我听了不禁默然,心想当初精力那样充沛的张书记怎么就老到这一步了呢。

  自那以后,我与妻子就很少与张书记一家联系了。我们想他时,就拿出他的照片看看。

  从师专到师院,再到科大,书记换了好几茬,虽也有一两位同我们关系还不错,但总觉得象张书记那样关心群众、体贴下属,人情味十足的领导再也找不到了。我时常默念着:“多好的书记啊,但愿您健康长寿。” [本帖最后由 杜永生 2010-6-21 14:26 编辑] [ 本帖最后由 潇湘渔父 于 2010-6-27 18:4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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