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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那个叫长艾的女生(外两篇)

2020-09-24抒情散文连云港陈武

长艾对于艾的记忆,最早来自于小时候祖母在端午节时割来艾草插在门上,就像过年插桃枝、清明插柳一样,我们并不知道端午节插艾的意义。但这个习俗却是牢牢地记住了。艾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繁殖很快,也非常茂盛,矮的有腿肚深,高的有齐腰深。好像没听说过有
长艾

对于艾的记忆,最早来自于小时候祖母在端午节时割来艾草插在门上,就像过年插桃枝、清明插柳一样,我们并不知道端午节插艾的意义。但这个习俗却是牢牢地记住了。
艾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繁殖很快,也非常茂盛,矮的有腿肚深,高的有齐腰深。好像没听说过有什么动物吃艾草,我们小时候给生产队割牛草,都要躲着它,要是不小心割到一星半点艾草,牛头会骂我们的。
艾叶有特殊的香气,就叫艾香。艾草的茎上有明显的纵条和灰白色细绒毛。艾也开花,开碎碎的小花,顶在梢头,穗状排列,淡黄褐色,不鲜艳,不妖娆,普通的不招人眼。
说来奇怪,作为“害草”的艾,在很多时候并不让人讨厌,可能是它多多少少能为人类做些贡献的缘由吧——据说,艾草含有大量的芳香油,在五月时含油量最高。这种芳香油极易挥发,又能长久不散,飘散在空气中,还能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影响。因此,不少人家以艾叶、艾条薰蚊蝇,或者清洁空气,还在端午节时,以艾草为主,采来“百草头”,煮水给孩子洗澡,一个夏天不遭蛇蝎叮咬。
从小学到初中,有一个叫“长艾”的女生和我同班,二年级的时候还坐同桌,三年级的时候坐前后排。长艾扎两根又粗又黑的大辫子,个子不高,也不顶漂亮,一副好脾气,虽然比我们要大两三岁,但常挨我们欺负。被欺负时她也不恼,只是不理我们。她在学校是文艺骨干,在文艺表演中,演表演唱“四个大嫂批林彪”中的大嫂,也演过《选良种》中的大嫂,造型都一样,扎着蓝布小围裙,顶着花头巾,一边扭一边唱,有模有样的,很讨喜。 记得念初一的时候,有一回,做广播体操,我们站在一排,做扩胸运动时,有好几次碰到了她的手,自然是“偶尔”的了,但我会很不好意思,怕她以为我是故意的,课后想跟她解释,突然又心慌意乱起来。

还有一次,是冬天,刚下过一场雪,学校操场边,有几只鸡蹲在树上。我把雪揉成雪团,砸向鸡。鸡受到了惊吓,慌不择路地乱跑,有一只居然到晚上没有回家。我自然成了罪魁祸首。第二天,她母亲找到学校,指着鼻子把我臭骂一顿。我看到,她又急又恼,脸很红地抱怨她母亲。这次风波之后,我感觉她对我总是有一种歉疚感。有时候,感觉是个奇妙的东西,看不见摸不着,但确实能感觉到。这样一来,我倒是不好意思起来,常常没话找话说。她也喜欢跟我说些天气啊,猪菜啊,推磨啊一些家常事。 到了上初二的时候,我还送她一根红色的塑料头巾,是从粪堆上捡来的。我看到她把这根头巾,当着宝贝一样的珍藏着。直到有一天,学校组织我们到稻茬田里拾稻穗,她才用这根红色塑料头巾扎辫子。那天她有一点点兴奋,在稻田里跑来跑去的,长长的辫子也在她身前身后欢快地荡漾。
不知什么原因,初中一毕业,还不到二十岁的她,就匆忙嫁了人。听到这个消息,很让我吃惊,也有一种隐约的遗憾,但又没有遗憾的理由。这之后的几十年里,我只见过她一次,那是在某乡的粮管所大门口,我因事出差,看到她坐在手扶拖拉机上。手扶拖拉机上堆成山一样的口袋,她就侧卧在上面,顶一块紫色的方巾,很朴素,也很乡气,一副典型的农村大嫂了。
二三十年时光一晃过去了,小学、初中的的同学忘了很多,能记起她完全是沾了艾的光。我喜欢爬山,喜欢郊游,每次在山坡上见到成片的艾草,情不自禁就会想起那个叫长艾的同学来。 黄花菜 我家门前有一口池塘,池塘边有石砌的码头嘴,在码头嘴两边,成片的黄花菜十分喜人。

从春天到夏天,黄花菜都是一丛丛的,它的叶片狭长而肥大,早早就抽薹开花了。黄花菜的每株腋丫里,只抽一根薹,却开数朵花。要说,花也不难看,黄色的,或黄绿色,花瓣分得较开,有六瓣,花丝细长,色泽大气,可称静美。但是花期很短,也许这就是黄花菜成不了观赏花卉的原因吧。不过,它的花,一直都是食用素菜中的上品,和香菇、木耳、冬笋并且四大素山珍,古籍载:“夏时采花,洗净用汤焯,拌料可食。”“采来洗净,滚烫焯起,速入水漂一时,然后取起榨干,其色青翠不变如生,且又脆嫩不烂。”

黄花菜又叫萱草、忘忧草,是一种多年生宿根植物,《延寿书》里说:“嫩苗为蔬,食之动风,令人晕然如醉,故名忘忧。”此说法虽有些夸张,也说明了它的性味确是非同一般的,难怪白居易发出了“杜康能解闷,萱草能忘忧”的感叹了。而朱熹更是写下了“西窗萱草丝,昔日何人种。移向北堂前,诸生时绕弄。”的传世佳作。这里所说的“北堂”,是母亲的尊称。众所周知,古时称母亲为高堂。而北堂单从房屋结构上讲,是居家的北端,这里大多是妇女们活动的场所。北堂因日照不易,非赏适合萱草的生长,所以北堂又称萱堂。“萱”是我国古代一种家庭伦理的代称,意谓慈母,就好比“椿”寓意为严父一样。所以,朱熹才有“移向北堂前,诸生时绕弄”的佳句。而唐人孟郊的一首《游子》,也以萱草为意,写出了一首怀念母亲的五绝:“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门,不见萱草花。”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家池塘码头嘴两边的黄花菜是没有人采收的,任其开,任其败。开了,会有爱美的小女孩揪几朵玩玩,插在头上,或插在花瓶里,放在梳妆台上,香味浓得很。有时候,我们也去揪,自然是没有什么用的,只是看着它好看,揪到手里,不消多久,随手就甩到池塘喂鸭子了。

某年,某天,一个新嫁娘,穿着绿棉袄,扎着一方黄头巾,站在我家码头嘴上,肩膀上还挑着两只木水桶。她没有立即去桃水,而是看着水上漂着的黄花菜。

我祖母正在码头嘴上洗衣,她对新嫁娘说,不碍事,去揪吧。

没有用吗?新嫁娘说。

没有用,你要揪多少都行。我祖母鼓励她,知道新嫁娘是爱美的。

可是,它能做菜吃啊。新嫁娘的眼神里,透出些许的可惜和不理解。

你要喜欢做菜也好啊,祖母说,多揪些吧。

新嫁娘放下水桶,小心地踩着石码头,把黄花菜一朵朵揪在手里。那些只是花蕾的黄花菜,似乎更让她喜欢。她揪了很多,两只手掐了数十枝,放在水桶里,挑回家了。

她采这些黄花菜干什么呢?

有人看到,她把这些黄花菜放在温水里滚过一遍,放在芦帘上,在阴凉通风处摊晾,再在太阳下晒一天,那些花和花蕾,就色泽发暗了,她把它搓揉、压紧后,重新摊开来,又晒一个太阳,就成为菜干了。她把它仔细地收在竹匾里。有人问她,能吃吗?她说,开水泡一下,烧肉,才香了。她又说,黄花菜是一味药,可以补血的。说完,不知为什么,脸红了一下。

在我们村上,有人吃过黄花菜的菜干烧肉吗?有人知道黄花菜是中药吗?我不知道。我知道的是,到了第二年夏末,这个对生活充满热望的新嫁娘,不知因为什么事想不开,跳进池塘里自尽了,留下一个才三个月大的女儿。那时候,黄花菜花期已过,但,岸上翠绿的黄花菜一丛丛蓬蓬勃勃的,更为艳丽。这个新嫁娘姓黄,叫什么,不记得了。那个只有三个月的大的女孩,被她小姑姑抱着,走在吊丧的人群中,列着嘴直笑。

后来,在我们村,人们说到黄花菜,已经有所特指了——就是从码头嘴上跳进水里淹死的新嫁娘。“阶前忘忧草,乃作金贵花”,说的就是她吧。

我去年回老家,池塘边的石码头已经被拆除,那些条石不知被运到何方。但,岸上的黄花菜还在,已经汇遍整个池塘周边了,只是疏于管理,长势过于葱旺,绿油油的一大片,看起来煞是喜人。让我奇怪的是,已经是八月末了,还盛开着金黄色的花朵,这有反常规啊,是不是时间久了,物种会产生异化?这时候,绿棉袄、黄头巾的景象映现在我眼前,我突然想起那个叫黄花菜的新嫁娘。也许,年年岁岁,那些鲜艳的黄花,都是为她而开放的吧,因为她跳河的时候,正是夏末。

果真这样,黄花菜的灵性也着实让人感动啊。

但是,那个三个月大的女儿,如今在哪呢?有时候,我还会想起她走在吊丧人群里那天真的笑脸。
桑葚 我小时候喜欢在父亲工作的废品收购站里玩。废品收购站后院里有一棵桑树,桑树有屋檐那么高,青枝绿叶的,结许多青青的桑葚,我知道,要不了多久,桑葚就熟了。桑葚成熟的过程,我是能够感受得到的,先是由青变绿,然后是嫩红,最后是黑紫了,一嘟噜一嘟噜挂在枝丫里,青的红的紫的挨在一起,很好看的,望一眼就会流口水。

当然,现在的桑葚还没有熟。

废品收购站后院的这棵桑树,正对着一户人家的后窗,微风吹过,枝叶会扫到他们家的玻璃上。这家的后窗经常打开。我有时候在桑树下看桑葚,会听到屋里的说话声,特别是那姐妹俩,我不光听到她们说笑,还常常看到她们双双趴在窗户上,扬着头,看桑树上的桑葚。我心里不免担心起来,怕她们会把桑葚摘走——只要拽住一根树枝,就能够到桑葚了。

这姐妹俩我经常见到,大的比我要大两三岁,小的和我差不多吧。姐妹俩都穿白布的小花裙子,上面开着红色的小花,一蹦一跳地常常跟在她爸爸身后。她爸爸也是供销社的人,喜欢打篮球,常带着两个宝贝女儿在篮球场上玩,教她们投篮。我远远地看着,会听到她们咯咯的笑声。

有一天,正下着大雨,还有风。我站在门空里,看看若大的风和雨会不会打落了桑葚。我看到小姐妹俩也在看,头挨着头,扎着羊角辫,还对着桑葚指指点点。我心里想,看什么呢?看也白看,又没长在你家的院子里。

风雨渐小后,我顶着一块塑料布,往桑葚树下跑。我看到地上被打落了许多绿色的桑叶和青色的桑葚,在那些水淋淋的绿色中,还有几颗红的桑葚。我惊喜树上怎么会有红色的桑葚呢,红色的桑葚就是熟了的桑葚啊,是可以吃的。我天天在树下看,也没有看到?那么,这姐妹俩也没有看到吗?

小姐妹俩也打开了窗户,她们双双脆在窗台上,姐姐说,你快回啊,雨还没歇哩。

我们会把你家的桑葚看好的。妹妹说,都是这雨,把这么多桑葚打落了,多可惜啊。

风雨又突然大了起来,打在桑叶上,哗哗的。我顶着塑料布又跑回去了。

小姐妹俩也把窗户关上了,但,那两张美丽的脸仍贴在玻璃上,亮亮的眼睛,唏嘘地看着在风雨中挣扎的桑树。

几天后,桑葚熟了,仿佛一夜之间。可是,窗户里的那对小姐妹,却随着他父亲搬走了,搬到了邻近的白塔埠供销社去了。我是听大人们这样说的。

多年后,我在老家门口的池塘边,发现了一棵桑树。说发现,是因它夹在许多杂树里,被杂树淹没了。

吃过桑葚的人,如果不拿清水洗,嘴唇上是黑紫黑紫的,样子很吓人。赠人玫瑰,手有余香,这叫吃了桑葚,嘴有余色——我看到一拔比我在收购站时还小的孩子,一个个都是黑嘴唇,还有池塘边上散落的桑叶,才发现,我家的这片杂树林里,藏有一棵桑树啊。

这时候,我已经读初中了,在废品收购站捡来许多残书,横排、竖排、繁体、简体,都有,我一边读书,一边抄书,理想里,也妄想写出这样一部书来。其中就抄了一首谢灵运的《种桑》。又突然看到孩子们吃桑葚吃成了黑紫的嘴唇,立马就想做首诗来,可惜功力不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半联妙句,倒是唤起并不久远的记忆,废品收购站后院的那扇窗户里,两个活泼的小姐妹现在怎么样了呢?还有那棵桑树,还在吗?这些,都唤起了我小小的伤感。


(完)


[ 本帖最后由 连云港陈武 于 2010-8-10 12:14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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