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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老黑奴

2020-09-24叙事散文五十弦
那个老汉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看上去黝黑、精瘦,脸上布满了皱纹,凭职业的敏感,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那种在井下干了一辈子的老矿工。并且一下子令我想起在美国民歌中传唱的“老黑奴”。他和许多前来参加体检的工人们拥挤在一起,工人们或

那个老汉第一次进入我的视线,就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看上去黝黑、精瘦,脸上布满了皱纹,凭职业的敏感,我一眼就能看出他是那种在井下干了一辈子的老矿工。并且一下子令我想起在美国民歌中传唱的“老黑奴”。他和许多前来参加体检的工人们拥挤在一起,工人们或在抽烟,或在嬉笑,或在漠然地打量周围的环境,而他,仿佛在漆黑狭长的巷道里,专注地做着某样工作。

我记不得这是我第几次组织这样的招工体检了。反正,在每年开春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煤矿上招不够工人下井去干活,这年头,只要有好的奔头,谁还愿意到矿井下去干活?难招归难招,春耕结束后,总还是有些工人在亲戚朋友的介绍下,找上门来,要一份从事下井挖煤的工作。
照例,要对这些新进来的工人进行一次体检,主要检查他们是否有过职业病,或者身体是否有缺陷。因为浪迹在各个煤矿的工人们,不太懂得职业病的危害,长年累月的井下工作,使得一些工人患有煤肺病,甚至有的已经患有硅肺病。一张黑白的X光片子,就能清清楚楚地透视他们肺部的情况,然后决定他们的去留。

“老黑奴”的确引起了我的注意。在医生还在对工人登记编号的空闲,我不由自主地朝他观望,他先是蹲在地上,眼光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他看到我注视着他,于是裂开了嘴,笑了笑。他与那些红光满面的工人不同,那些工人大多是未接触过井下工作的,有的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的,等到煤矿上把合同签了,保险买了,手续全办妥了,他们却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这个“老黑奴”不同,从他蹲立的姿势,我就能看出,是个熟练不能再熟练地老矿工。

出于对一个老矿工的尊敬,我问他道:“这位老同志以前在哪个煤矿干活?”

“干的多了,到处都干过来了!在哪里都是挖煤,哪里好干就在哪里干!”他一边说,一边带着谦和、略微自信的语气回答。

“这么大年纪了还来挖煤?老同志多大年纪了?”

“五十五了!”“老黑奴”颇为自豪的说。

我一听,这可不好,按规定在煤矿五十五岁,该退休了,至少都不在井下工作了。而矿上的规定却是超过四十五的工人就不再招收,很明显,这个“老黑奴”已经明显超龄了。

于是,我想了想,违心地说:“老同志,您不能再参加体检了!矿上有规定,超过四十五,就不能在井下工作了!”

“老黑奴”站起来,分明是向我展示他硬朗的身体,说:“年纪大点没关系啊,我都挖了一辈子了,怎么会干不了呢?”

我以为他会很生气地反驳,其实他是充满自信,微笑着对我说这番话的。他说这番话的同时,引来了很多年轻工人的哄笑,在众人的哄笑声中,他不恼,也还是笑,只说他干活不比哪个差。

没办法,规定在那里放着,即便是体检合格了,到了签合同的时候,终究是签不了的。即便“老黑奴”体检过了关,最终也很难通过以后的关,当然,除非,他是某位领导的亲戚,或者,是我的亲戚。

我只得硬了硬口气,对“老黑奴”说:“没办法啊,老同志,规定就是那样的,我回去交不了差。”

于是就这样,“老黑奴”不再争辩了。他只是颇带着失望的微笑,依旧蹲在院子的一块空地上,看同来的年轻人一个一个,被医生叫到名字,进了那间黑乎乎的小房间。

等到我空闲了,他走过来和我说,他的行李什么都在矿上呢,等体检完了,能不能和大家一起坐车回去。我说,这个当然。我有些愧疚地看着这个“老黑奴”,像做了亏心事,心神不宁地,继续组织那些年轻的,红光满面的工人继续体检。

体检进行了一个上午才结束,令我感到浑身劳累,回到宿舍,吃过了午饭,还睡了一个午觉,才下楼准备去组织新工人的培训。咦,我又碰到了上午那个“老黑奴”,他正背着一个大竹背子吃力地从山脚下爬上来,脸上全是汗水,竹背子里高高地捆着他的锅碗瓢盆、被褥行李。

我向他打招呼道:“老同志要回去了?”

他看到是我,微笑着说:“反正你们不要么,我只有出去了。”但语气里没有半点埋怨,只是汗珠子从额头密密地渗出来。

我只得说:“你到别的煤矿去看看,兴许要求没有我们严。”

“老黑奴”不再说话,顾不得擦汗,微笑着,背着背子去了。我便没有在打扰他,因为从矿区到最近的乡镇,还有七公里的山路要走。
[ 本帖最后由 五十弦 于 2010-7-20 03: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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