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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通往姨妈家的幸福大道

2020-09-24抒情散文李修玲

通往姨妈家的幸福大道一我总是将季节错落得杂乱无章,比如知更鸟的叫声,还有开得粉红花雾一般的鸟绒树,它们到底在哪一个季节绽放自己的魅力我大多已记不清楚了。但我绝对记得那年的秋天,高大的白杨树站在秋风里,我踩在它们簌簌作响的叶片上,感觉整个身
通往姨妈家的幸福大道



我总是将季节错落得杂乱无章,比如知更鸟的叫声,还有开得粉红花雾一般的鸟绒树,它们到底在哪一个季节绽放自己的魅力我大多已记不清楚了。但我绝对记得那年的秋天,高大的白杨树站在秋风里,我踩在它们簌簌作响的叶片上,感觉整个身子都陷入了一片金黄。我嗅到了炒黄豆的味道,还有野地里飘荡着的烤山芋。母亲牵着我的手,走在通往姨妈家宽阔的林荫道上,我想像着姨妈的厨房此刻一定飘散着刚出笼的蒸红薯气息,她那半痴半呆的小孙女的鼻涕一定又淌下老长……

没错,那是一个金黄的秋天。胡同里的棉花柴堆起老高,没摘净的棉絮夹在青皮桃里,在太阳的暴晒下裂嘴绽放着,我将竹签插在橡皮盖子上,拚命地旋呀旋。细细的棉线如蜘蛛吐丝一般一缕缕扯下来,粗细不均地像一个蹩脚厨师下的不均称的劣质粉条。然而我还是兴致勃勃,我想将整个秋天都旋进棉线里,因为随后的不久,整个冬天就在不知不觉之中来临了,清晨我懒在床上寻找着刚织完的棉腰带,姨妈在床下已为我备好了刚从灶间铲下明火炭的火笼,于是,整个屋子立即弥漫了浓郁的草木灰的味道。

母亲总是与姨妈有唠叨不完的家常话。我只管摆弄着母亲为我新置的玩具手枪,咔嗒咔嗒地将豆子一样的灯盏打得一闪一闪的,母亲朝我呶了呶嘴,可我并不在意,依然将枪栓子拉得山响。母亲叹了口气,继续着跟姨妈的唠嗑。当然,她们谈的最多的,就是盘算着如何攒下这一季的收成,翻修一下早已经漏雨的房屋。

我当然对这些提不起兴致的。我嗅到了一股说不出的奇香,忙扭头寻找,我看见姨妈的小孙女儿正一脸怯意地对着豆子一样的灯盏,烧烤着不知从哪里扯来的洋葱叶。


我将那些泡在水里的芋头剥呀剥,还没到中午,便迫不及待地想像散发着阵阵香味的蒸芋头的味道。只是我的小手开始麻痒,这已在预料之中,之前我帮母亲择那鲜红的辣椒时,小手也一样被辣得生疼。

姨妈冲着正扭着屁股走出院子的大表姐哼了一声,少不更事的我都能听出这哼声并不是好声气,但大表姐只是冲姨妈瞄了一眼,装作听不见的样子,趔着身子依然走她的路。她一定是去前院找那个“瓜蛋子”,我刚在院门前玩耍的时候,瞧见“瓜蛋子”冲着大表姐招着手,两个人没事的时候总是凑在一起,有着说不完的悄悄话,他们常常支开我。有一次“瓜蛋子”问我:你家大表姐呢?我赌气摇摇头:不知道。

我将两枚胶囊似的麻杆籽塞进耳朵里,来来回回地晃荡着,麻杆籽便在耳朵里滚动着,发出轰轰隆隆的声音,这让我想起春天里响起的春雷。然而现在是秋天,午后的阳光好得出奇,我刚刚吃过费尽力气择洗过的蒸芋头,手还麻簌簌地痒,但我却依然兴奋着。因为我经过“瓜蛋子”家的山墙,隔着小小的木窗,看到了大表姐正跟他面对面坐着,两个人惴惴不安的样子,脸蛋都涨得彤红。这是姨妈最担心的,她早看出那个“瓜蛋子”对大表姐不怀好意。姨妈最近央亲托友的,想要将这个不听话的大表姐嫁出去。

回家的路上,我的心还在扑扑跳着,不知道是不是该跟姨妈说刚才看到的情景。大表姐平时对我不咸不淡的,当然,她的心思只在那个“瓜蛋子”身上的,这个我能够理解。可我终究感觉不到那个“瓜蛋子”有什么好,自小就患了小儿麻痹症,腿脚不很灵便,他家有很多画册,可并不随便给人看。他将那些画册整整齐齐地码在一个木匣子里,去镇上摆书摊,租出一本可得二分钱。

姨妈正跟一个婆子唠嗑,提大表哥的婚事。大表哥的婆娘生下傻女儿后就死掉了,大表哥打了几年的光棍儿都不曾续弦,有说是他念念不忘忘死去的婆娘,也有说是因了疼他的傻女儿。

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秋天够姨妈忙活的,娶媳妇嫁姑娘的事,终究不是小事情。


其实母亲不必偷偷走掉的,她只需告诉我,要远行几日,我会很听话地留下来,吃罢清汤寡水的夜饭,然后踩着夜色,去表兄看守着的甘蔗地里,吃那被烧烤得热烘烘的甘蔗。只可惜那块甘庶地不久就被收割了,我记得是一个下了寒露的清晨,姨妈说:妮娃快起来,咱分甘庶去!

成捆的甘蔗分到户家,整个院子都充满了剥庶衣的声音。姨妈将剥干净的甘蔗码好,捆上,绑定在独轮车上,只等次日清晨去镇上换些零用钱。

月光很好。村口早已一片喧哗,放电影的幕布早已扯上,我听不清喇叭里都喊了些什么,只搬个小凳子,如羔羊一般乖乖地坐在姨妈跟前。姨妈不住回头张望着,她的目光一直不离大表姐。大表姐一副心神不宁的样子,她的目光一直在人群里极力搜寻。她一定是在寻找那个“瓜蛋子”,连傻子都能看出她的春心荡漾。我担心她这样的努力终究是白费的,姨妈已经为她寻了一个婆家,姨妈说,男方可是个殷实的人家,比这个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小儿麻痹后遗症患者强多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夜色着实暗了下来,灰蒙蒙一片显得四野一片空旷。林荫道上忽然燃起一堆篝火,高大的白杨树在火光里伸展着光秃秃的枝丫,它们身上的叶子早落光了,细长的枝条随风摇摆中,我忽然感觉到了清冷。这秋的寒意,正不知不觉地向冬走近,我想起母亲曾牵我的手,往返在那条宽大的林荫道上,一枚枚白杨树叶落在头上,滑进张开的衣领里,那时的我是神彩飞扬的,丝毫没有感受到离别的忧伤。

然而此刻我的心里忽地漫起说不出的失落——我有些想母亲了。

我扭头看看姨妈,她正沉浸在剧情里,看得入神。

我再扭头看看身后的大表姐,她依然守不守舍地张望着,一脸的惆怅。


我的小手枪不见了。想起那个晚上,我也扯了洋葱叶在豆子一样的灯光里烧烤,顺手丢下手里的玩具枪,我怀疑是姨妈的傻孙女儿偷偷藏起来了。这个午后有些无聊,太阳照得人懒洋洋的,傻女子如往常一样淌着鼻涕站在墙根处,她是不是为藏匿了我的小手枪而洋洋自得呢?这样的念头一旦生成,我便开始怒火中烧。

傻女子瞪着一双无辜的眼睛,茫然不知所措的样子。

这样的神情是瞒不过我的,我曾无数次冲着前院的“瓜蛋子”的问询,显出一脸茫然的神情。然而这个傻女子的演技仿佛比我更高,她指天划地赌咒发誓地表白,呜呜噜噜地说出一串带泡沫的句子。

把手枪还给我!

我没有!

还给我!

我没有……

她越是这么说,越像一个真正的贼人。我抬腿踢了她一脚,她嚎哭着,声音尖利刺耳。姨妈的身影在门楣前晃动,傻女子一下看到了救星,冲着姨妈的影子张开双臂呀呀叫着。我索性送了她一把:哭,哭你个大头鬼!她在我的怒吼声里,和用力的一推中,晃晃悠悠地跌倒了。当她从地上爬起的时候,我却惊得张大了嘴巴:她的唇上正小溪一般淌着鲜红鲜红的血……

我想要在黄昏里隐匿小小的身影,这样也好排遣我满心的不安。在我冲出姨妈家并不高大的影壁墙的时候,邻家的大黄狗却冲我呜呜地吼着。它刚冲进村口的大堰塘里,叼了不知谁家的鸭,看它翻着眼白凶凶的样子,我认出了那只白翅尖的鸭子是姨妈家的,可我并不敢如往常一般理直气壮地告它的状。

我听见姨妈悠长的呼唤,还有大表兄嗡声嗡气的问询。

我难过的竟差一点儿背过气去。


姨妈家的院子开始热闹起来。垛在胡同口的棉花柴早已被拾掇干净,挂在枝丫上的洁白的棉絮已被脱了籽粒,整成一床床的新棉被。一个女子一脸幸福地坐在布置一新的婚床上,傻女子上前冲她痴痴地瞧着,忽然咧嘴笑了。

我在大表兄挪动橱柜的刹那,一眼看见了失踪多时的小手枪。我用衣袖擦去落在上面的厚厚的灰尘,几星点的漆皮脱落下来——它在那个角落里被遗忘了很久了。

琥珀一样的高梁酒,在杯中一漾一漾闪着亮光。我看见一脸慈祥的姨妈冲我笑着,而此时的母亲正满脸笑容地坐在我身旁。我抿一口酒,看一眼站在阳光下一脸痴相的傻女子,她的豁唇如一把尖刀,逼得我几欲张不开眼睛。我回过头来,在人群子寻找大表姐的影子。她一定是又去镇上了,那些被风吹皱了皮的甘庶,被她乐此不疲地用独轮车盘来盘去——我相信要不了多久定会喝上她的喜酒的,虽然她的亲事一直还没确定下来。

我依在母亲怀里,重复着傻女子冲着新房里端坐着的女子脆生生的叫声:小姨!

小姨?她怎就成了傻女子的小姨呢?我想昏了脑袋最终也没能想得明白。

我可能是醉了。

可我还想一直地醉下去,因为我明白,这场酒席撤罢,我将要与母亲踏上那条两旁长着高高白杨的乡村土路——那条在我童年里一直延伸着的洒满阳光的幸福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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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0-8-6 18:5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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