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一帧侍女画的奇遇

与一帧侍女画的奇遇


　　一动那草，草就站了起来。

　　我的手轻轻触及草叶片，发现光亮潜伏在骨节上起伏。我说打开门，门就开了。那个画上的侍女就走近了我。我想，她大约记得一条从陈旧物体上爬行过来的记忆物象。甚至，在更遥远的年代，我们相遇纯粹是一画好的童话。但是，谁能来写下关于这幅画的内涵注释呢？

　　草是不能的。草只能用轻轻摇曳的身体感受我的存在。这些年，我不断地滋生来自身体内部的想象。我记录它们。我们可以靠得更近。我曾经想，在我和一幅侍女图之间，一直远离的月光，如此干净和单纯。

　　而今，在黑夜里，我从水里捞起漂浮的生命。那个时候，我知道语言多么神奇。它在安静等待的地方，打开任何一处醒着的意识。而意识就在身体上，无论靠近还是远离，语言总是赋予了传达的神奇魔力。大概就在如此千万里遥远的时空，我的感觉一下子就将相互关联的生命拉得如此之近。我的目光看到侍女面部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微笑。仿佛我走到一处深潭里，身体的黑暗和冰凉，一瞬间就获得了拯救。

　　那些神秘的夜晚，有哪一双眼睛懂得这幅画呢。我不去惊动它陈旧的颜料和色彩，惊动她在长久岁月里，覆盖的沉默记忆。我只知道，她悬挂的地方，伴随着时间缓慢爬行的经历。她与我相遇之前，那些没有被触及的岁月，沿展过来的注视，令我沉迷。她的神态，她浑圆肌肤下，流动的血液，只有我的目光穿过悠长流淌过的时空，抵达沉睡已久的梦。她一定也是为着一个人来发现叫醒内部的沉默，而这样等待的。她或者不知道什么时代，什么人来叫醒自己。就在那一天，我撞见了她的目光，发现这些隐秘的内容。这些不可说的光芒，恰好是我们的秘密，也正好彼此相遇。

　　也许在很多时候，我能跳出故事里诸多死亡的结局，像一个局外人，看着被杀戮的血迹，一滴眼泪都没有，而觉得自己的冷酷。那么，诸多的灾难，无论天灾还是人祸，不都是把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带走了么？那里，却没有一个我。没有遇到这个侍女图的时候，我是不是一直盲目地走到若干个春天之前，那些混沌的人生时节呢？总之，现在看那个时候，觉得人生的缺口有多大，知道那些死掉的人原来，带着没有实现的梦，沉睡在墓穴之中。就像，我的灵魂永不消散地萦绕在一幅图上，而不知回归。

　　那究竟是哪一天呢？是乡村夏季井台内壁疯长了青苔的时候？还是一次街口的蓦然回首？不，不是。那时，我只是习惯这个世界存在的一种好玩的游戏，一种面对世界逗乐的言语和目光。在一条吵杂喧嚣的街道上，我忘记了凡人的存在。头脑里出现一本书，有人给我讲述童话。在十字路口，我遇到了那幅侍女画。我的这个想法，看起来有多么滑稽，又多么不可思仪呢。

　　不过，我猜想自己和画上的侍女一样活在了时光的某个过去。侍女到底出现在一个什么年代，被什么人画下来，放到一本书里的？在某个深夜，我很奇怪地看着她淡红色的唇,她整个面部，让我想到一个总是微笑着看世界的佛像，她的周围围满一丛家乡河塘里的莲花。一开始，我甚至对她说出了一些轻薄的话。那是我轻薄了这个世界了吗？后来不是这样了，我懂得佛像的表情背后，一丝隐秘的痛苦。那些痛苦，忽然在一个早上，从我阅读的文字当中，被窥视到了。其实，我渐渐懂得了，那些真正微笑的，都是深藏着痛苦根由的人。

　　她沉默的表情，很多时候深陷于我幽深的目光。我惊诧于她一直鲜活地存在于我记忆的历史长河之中。那个时候，我通常会想到，我来自一个从比她更遥远的地方，流浪到世间。目光离开她沉默而微笑的容颜时，我会四顾茫然。就像我一走进梦中，深秋满地落红。走着走着，那满地鲜艳的色彩就不存在了。于是，我就回过头，去看她的画像。

　　夜里，我看到母亲叫醒我。醒来时，知道母亲在距离我几百里之外的地方。她满脸慈祥。她说我又说梦话了。情景和童年如出一辙。只是现在，母亲不知道我想起她的时候，脑袋里会栩栩如生地出现一幅侍女图。侍女站在我的身边，等我醒来。大约，这样想来的时候。我会发现许多际遇存在的秘密，发现灵魂和身体里存在的渴求，整个人变成一汪明亮的水，不受任何限制，由高处向低处流淌。并由于风的到来，掀起水的花朵，绚烂夺目。

　　有时候，我行走在烟尘里的记忆也会出现故障，像我回到多年前的旧街上，觉得那条青石板上的小路上，一定发生过很重要的事情，但是，我忽然想不起来了。内心非常不安和焦虑。我站在那儿不动了，脑袋不停地旋转，思维的线条一直在捕捉影象。直到一瞬间，记忆复苏，我终于想来，影响我以后人生的重大事件。是的，很多时候，我也是这样面对这张侍女图的。那一刻，我看到她的嘴轻轻张开。我听到她的声音：看到你的这一刻，就是我的出生。

　　一张纸上，出现无数模糊线条的构图，被我的记忆不断重复着出现，并像每个雨天，我看到太阳消失之后的黑夜，我留存在身体内部，和自己过去的经历，以及由经历产生的幻觉重逢。那样的时刻，我已经不记得，我和一幅侍女的奇遇，是来自现实，还是来自人生的天堂世界。

　　　　　　　　　　　　　　　　　　　　　　　　　　　　　2010-8-20
[ 本帖最后由 房子 于 2010-8-20 15:24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