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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花 痴

2020-09-15抒情散文李兴文
从槐花一样的午后,到芦花一样的午后。其间,尽做着茉莉花一样馥郁而温柔的梦。阳光,像摆放在眼前的一大堆水晶,看得久了,那一堆水晶里面,就飞翔起变成蝴蝶的两个人。社区广场,最后一棵老槐也被砍掉了,原因是它太老太老,也过于土气,丑陋;再说,秋天里

  从槐花一样的午后,到芦花一样的午后。其间,尽做着茉莉花一样馥郁而温柔的梦。阳光,像摆放在眼前的一大堆水晶,看得久了,那一堆水晶里面,就飞翔起变成蝴蝶的两个人。
  社区广场,最后一棵老槐也被砍掉了,原因是它太老太老,也过于土气,丑陋;再说,秋天里,它落叶的时间太长太长,差不多要从仲秋落到仲冬。漫长而缠绵的落叶,确确实实有碍巡查者们的观瞻,有损社区的名声。那棵老槐,不幸就做了牺牲。
  河边滩涂上的芦苇,也尽付与夏天里的一场洪流。那河道,好像一个半生不修边幅的人,终于彻彻底底刷了一回牙,或者好像一个积食病患者,终于下决心吃了一回泻药,积攒了太多废物的肠道,终于被清理得极其通透。大水退去,河道里只剩下嶙峋的鹅卵石。从前,在河里活得好好的许多东西,再无踪影。
  午后,天蓝得有些痴傻。几缕白云,不知来由,但确乎太像嫩白的茉莉花,被人在手心里揉碎了——那就是玉陨了!但香未销,甚而,带着悲情的香气更厚更浓——这又落了俗套:爱到迷乱,总要以占有肉身,令其溶解于这个贪婪,肮脏,丑陋的世界,使暴烈的欲望得到满足,并以毁掉的形式,让邪恶自身暂时回归平静。
  花自落,也便罢了,若是被人攀折,赏玩之后,又被揉碎于手心,折花人又是赏花人,摧花人又是折花人,这种无情与冷酷,在怜香惜玉者的心里,无法安放。而茉莉花,年年夏天依然吐芳,年年也不乏如醉如痴的赏花人。而如凶顽怪兽一样的摧花人,总是被怜香惜玉的人们,在心里,用诅咒,活活埋葬。
  花时已过,茉莉枝上翠绿的叶子已然垂暮。那样惘然若失的叶子,一片一片,都像失恋的人;倘若用心仔细盯着看,那样的叶子就变得很像有些痴傻的天空。真是的,午后的天空,连那一丝云影都消失了,就像被揉碎的茉莉花终于香消玉殒。剩下的,当然是空寂且无趣的天空。错过花季的人,如何又不怀旧。
  怀旧也无法拦住衰老。衰老又无着落,远远比不上那些孤寂的茉莉叶子,还在枝条上,守候着深厚的绿色。那棵被肢解之后,下落不明的老槐,就像一场梦一样加入到衰老者的所怀之旧里去。
  秋气很凉。河水,开始返清。就像往事一样黯淡回去的秋水之滨,曾经妖娆的芦花,无迹可寻。还可看的,是这秋日的阳光。这阳光,不管一些人信与不信,它由来已久的张狂与暴戾,终于弄到四面楚歌八面杀声,不得不有所收敛了;也很像一头困兽,把自己的洞穴,变成了自己的陷阱。最暴烈的东西终于衰弱,天空和大地上的生态,正随着秋花的绽放而起死回生。无所谓忏悔,暴戾的尾声从来都是默默无闻。但暴戾本身首先必须仿佛将死之鸟与将死之人。衰老者想要的着落,或许就是水深火热的世界,终于有人自悔其罪,给未来留一个立地成佛的好名声。谦卑起来,悲悯起来,老而不死,剩下的时间,还可以寻花问柳。
  为什么不呢?归根结底,到这世上来这一场,除了留下一些名声,还因为做过爱,留下一男半女;生命都是在极乐过程中完成延续的,为什么不在极乐过程中从这世界上离开!
  半生时光中的多数,尽付与花了。所寻所问,多是自在飞花,掠过眼前,全都成梦。想起来,也不是运气永远都坏,有时候还真的捞取了水月,摘得了镜花!也有时候,头脸,双手,都被镜面撞破,或被冷水冻伤。午后,无由而生的槐花与芦花的情愫,不过想在灾害连连的日子里,找一些慰藉,并于无头无脑的城市,再梦一回春秋。看一看,阳光斜斜地照在天空,也照在院墙上,像摆放在眼前的一大堆水晶;即便不想长时间面对,也挥过手了。挥手,也是想把一些妄想和幻象,从心中和眼前一一挥去。却不行。阳光水晶好像有无法抗拒的魔性,里面,总是飞翔起化成蝴蝶的两个人。
  不想悄悄流泪都不行!而满腔悲情,又把灵魂清洗一遍,而揣着这样灵魂的活物,才像个人。灵魂被清理干净的人,也才像一条鱼,畅游在热恋的清水中,并以非同寻常的手段,成全自己的生命。
  城市的喧嚣,让人的记忆力快速减退。幸好,城市的边缘地带,依然像早些年间的乡村,有狗吠,有鸡鸣,有孩子的哭闹声。左邻右舍,对门邻居,大门不再紧闭,而是常常虚掩着。天天行走于巷子,出入于院落,心,慢慢变得悠闲。悠闲的心总是想起从前。想起从前的槐花的时候,当然也想起一些日子里的以槐花为食,从真的用来充饥,到作为一种好奇与乐趣,中间隔了几十年光阴,都带着童年和青春的影子。但因为迁居到院落,出门有巷子,记忆的衰减进程得以遏制。槐花的影像更加清晰。简直是拨云见日一般,得到了意外的快乐!
  暗喜,因为终于离开了电梯公寓住进了独家小院。为了庆贺,也为了坐实这种感觉,就在院子里种上花草,让四季都有花开的日子。而遗憾,显然是不可避免的——过于安静,安静得好像回到了童年。从宽敞的院子,到平整的巷子,都无法栽上槐树种上芦苇,在那里,自然也无法看到槐花和芦花。但难得安静,真如另一种花开,因此,所有细密的心思和哀婉的情感,一并,在多年以前的远处飞翔。这是再无退路也不必再找退路的心如止水之处。而另一种万万之幸是,邻居们都与槐花和芦花一样朴实,对他们肃然起敬,当然是应该的。
  安适的家居,无法淡化永不断绝的花之梦。
  从院落所在的城郊台地,到城中的闹市,并不遥遥,差不多也就是一个从心里抛开所有幻想的时间所延伸的距离。到街上走一遭总有从乡间进城的感觉。也有从一种午后的槐花香气中进入到另一种午后芦花飘舞的畅然和愉悦之中。另一种无法逃避的纠缠是,槐花与芦花一显现,衰老者总能立刻返回少年,轻声哼唱着那首烂熟的江南小调,浑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散发出清冽的茉莉花香来。
  确乎也有那么一个午后,一个围拢了很多人的花鸟摊。一个买花人,就像劈手夺人珍爱之物的莽夫,摘下一朵盛开的茉莉花,在鼻子上闻一闻,然后,用肮脏的指头把花朵揉碎,再把花泥凑到鼻孔上去。
  很伤心,那个午后真的很伤心!也很气愤!
  仿佛赎罪似的,尚未衰老的人从此开始养茉莉花,年年养,一直养到开始衰老,都未停。那娇贵之物不服北方水土,开完花之后总会自消自灭。但没关系,年年养,总有办法把那份心意接续下去。茉莉花朵甚是洁白,年年绽放,吐芳,而后自落;花落之后,那些碧绿的叶子,就像失恋的人,仿佛此后,所有不缀花朵的日子都必须深度沉默,直到来年夏天。
  衰老者养茉莉花已有多年,也终于有那么一个机会顿然开悟:每一朵花都是自由的,从不管究竟有多少人在喜爱,也不管有人为之癫狂,还是有人为之痴傻了。花的来处和去处,人不可见,但人在花色花香中,得到了幸福感觉。所爱,如果都这样自由,不被胁迫,不被买卖,不被扭曲,不被欺骗,不被亵渎,世间一定没有爱的痛苦。但还可以有爱的哀伤。
  秋日,午后,斜斜的阳光很可爱,像一大堆自由散落的水晶,每一个平面都反射出动人心魄的光彩。看着看着,那些水晶里面就飞舞起化成蝴蝶的人们。触景生情,衰老者的心里,翻腾起少年时候初恋的醉意。
  若论花与自由,以及爱与朴实,城市这种地方是最不适宜的。但在志趣相投的人,他们都能找到志趣相投的微信群,就像共同走进同一个花圃。
  说着说着,群友分享的好东西就来了。
  有人说,听一听吧,同样的乐曲,不一样的演奏风格,也就是不一样的灵魂在舞蹈;对于备受初恋情怀折磨的衰老者们,此曲可以唤起另一种乐观情愫。
  打开链接,原来是Gil Shaham演奏的小提琴协奏曲“Butterfly Lovers”。
  真诚致谢。这一天就平安而圆满地过去了。   2020-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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