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倒影
武志强

　　时光就是一片水，我看着我在时光中的倒影。 　　时间是一道流水，历史是一面镜子，我的倒影就投在历史这面镜子里，当我看着那个倒影的时候，我是在想，那就是我自己吗？那已是一副中年的脸相了，目光里有几分忧郁，神态上有几分疲惫。我不能断定那就是我自己，是因为我心里有个疑问，我想象中的自己应该是另一个样子，而不是眼前这个倒影。 　　当我试着把镜子擦亮的时候，我就更加清晰的看到了那个倒影，我需要倒着看自己，把天空当作大地，把大地当作天空，把现实看作虚幻，把虚幻看作真实，这才是我的生活，这样才能看清自己。我需要有这样一个精神取向，才能让自己平静的尽量也是满足的生活下去。当然我也想快乐，快乐的度过每一天，但是看着这个有些黑暗的倒影，就知道我不能，因为从它里面生长不出快乐，它是黑暗的，在黑暗中沉浸，在沉浸中静默。 　　那个水中的倒影，头与蓝天白云相伴，仿佛我大脑的思想就在那云天上面。有时水中会有飞鸟的影子掠过，飞鸟看了我一眼，就又飞走了，因为它不认识我。我也知趣的没有与它打招呼。所以倒影的时光是寂寞的，寂寞的能生出水草。我就与水草为伍，渐渐的隐藏了自己。 　　我从历史中来，在我的身上携带着历史的身影，我把我的历史已经走出了纵深的沟壑。我看着我倒影的时候，就在想，我其实是要让时光重新来过的，让生命重新经历一回，就像这静静的流水，让时光重现。然后呢？然后是一个结局，然后再归缩在这样一个发皱的老头一样的倒影上，我的心里不免起了几分的悲凉。 　　我是知道呢，倒影只是个倒影，只要你离开水边或镜子，你就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了，你宁可相信自己就没有倒影，倒影只是人生长旅中一个瞬间的虚幻的产物。某个时候，我甚至相信自己能有无数个倒影，因为热爱自己的倒影，所以才站在水边或镜前。 　　我在我的倒影里，看到岁月在我身上隐秘的刻痕，就像是一缕缕水波似的皱纹，它就这样沧桑了我的容颜。这倒影在我心里是清凉的，或者温和的，它是黑色的，模糊的，它只是一个影子，是一段过去的时光，而不是生活清晰的原貌。当我俯下身来与倒影接近时，我能感觉到它也是有呼吸的，是有生命的。它像是我的一个孪生兄弟，是另一个自我，我们一同来到这个世上，我们又在此刻相遇了。 　　伴随了我人生的步履，这倒影是时光一点一滴凝聚、堆砌才形成的，是时光的痕迹，是时光的倒影。在我身上已有四十年的光阴流过，每一滴光阴里都有一个倒影，都有一份生命的叹息。即使在我平静的时候，我也能感觉到这叹息幽微的存在。这倒影沉在下面，就是微微的一声叹息，至少我的生命是这样体验着的，它摄取了我一时的心境和魂魄，让我重新面对自己，让我开始审视自己的存在。 　　没有多少话可说，像倒影一样缄默着多好。只有彼此的眼神在对语，我相信，天地之间，在我生命中，这样与自己的交流一直没有中断过。我从不把自己看作一个坚强的男人，而是看作一个柔弱的孩子，这样说，有点矫情吗？做秀吗？不，我不这样觉得，因为这是出自我内心的真实，我是这样感觉和认为的，是我内心自然的意思表示，就像水一样，是自然流泻而出的，所以我只能安然接受。我内心的柔弱如同这倒影。 　　这倒影里隐伏着重重的时光啊，而一连串的时光便构成了一个人的历史，历史就这样具象在我身上。我相信，我生命的密码就在历史之中。我身上藏有我成长的历史的符号和印记。生命有此倒影，我也不再觉得自己孤单，看着水中的那个自己，形影相随，不离不弃，我在内心里升起来一种温婉的情愫。
　
　　生命走到今天，只能以平和的心态来看待人生了，无所欲，也无所求，无牵无挂，轻盈如一个影子，在水中，在天上，飘来飘去。不再好高骛远，认识到昔日所努力追求的，已不是能够改变命运的东西，而只是一种沉落在地的精神上的自然趋向，是心内的东西，而不是身外的东西。 　　假如有倒影，就让我接着来写倒影，倒影只是一张薄薄的影子，文字不具有穿透力，也只能停留在它的上面。当我坐在椅子上打盹的时候，倒影也在打盹。当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倒影也在浮想联翩。当我静如尘土的时候，倒影也在静如尘土。当我以蔑视的微笑看待尘世的时候，倒影也发出同样的微笑。我最想说的是，你们不能打败我，我还站立着呢。倒影也仿佛在说出着同样的话，你们不能打败我，我依然存在。 　　因为这是我的倒影啊，我能感觉到彼此生命的温度，在熨帖着对方，安慰着对方。这倒影，就像是我的一张脸，贴在我的心口上，让我疼痛，也让我快乐。我在时光之水边，以这样的姿势站着或坐着，什么都不想，已经好久了。我也不需要望着什么，虽然我做出的姿势像是在望着，但我眼底无物，心里空空。内心的空落像是一方寂寞的影子，飘来，又飘去。没有了愿望，也没有了愿望所能产生的力量，倒影，就像是一枚枯叶。作为一个充分被精神和思想浸透了的生命，我想，倒影就像一个人的历史，最终总是要消失的，而一个人的精神和思想似乎也并不能永存。 　　我在我的倒影里找回了过去，我知道我并不能改变现实一分，但我能有一分心思关注我 的倒影，看一看它究竟还能停留多久。我与倒影相对良久，这不是树的倒影，这是我自己的倒影，它是身体的外现，线条简洁的模糊的勾勒。当我不动时，倒影也不动。当我走着时，倒影也跟着我走着。当我转身离开时，倒影也似乎跟着离开了。 　　当倒影不再是倒影，当倒影站立起来时，那就是大地上站立的我，它像我一样走在路上，这里无边的风情都是为曾经的倒影准备的。时光如滴水渗漏，倒影在寂寞中沉思，时光的影子来来去去，一番热闹之后又显得冷冷清清。大地上所有的倒影，所有存在的孤独，都化入云水间了。 　　倒影是沉思者的旅伴，我沉思着，走到今天。我看见树叶的倒影告诉树叶，你迟早是要落下来的，而果实的倒影则让大地厚实了许多，大地因此不再觉得空虚，不再是只有空空的风。那么，让我也来充实自己吧，我相信在那些生命充实的时刻，它所衍生出的倒影也是充实的，并且，如果有快乐，它也是能够快乐的。

武志强
[ 本帖最后由 wzq3316 于 2010-10-18 12:0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