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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失衡的礼仪

2020-09-24抒情散文川上子
1贫穷作为一个标签,一直被贴在陕北人的脸上。近年,随着陕北经济的崛起,这个标签似乎松动多了,风一吹就能刮得无影无踪。似乎不曾贴过一般。据媒体报道,陕西强县前15名里,陕北就占了12个,其余3个,由关中和陕南可怜巴巴地分去。这其实是一个假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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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作为一个标签,一直被贴在陕北人的脸上。近年,随着陕北经济的崛起,这个标签似乎松动多了,风一吹就能刮得无影无踪。似乎不曾贴过一般。据媒体报道,陕西强县前15名里,陕北就占了12个,其余3个,由关中和陕南可怜巴巴地分去。这其实是一个假象,陕北大了,穷困的县市多了去了。不能以点代面,也不能以面盖点啊。但是,这与我要说的礼仪毫不相干,礼就是礼,与贫富没有任何关系。换句话说,富强不是礼仪的理由,贫穷更不是;反之,贫穷不是无礼的理由,富强也不是。

今年正月初七日是我大伯的三周年忌日。因为工作的原因,三年前大伯去世,我没有赶回来参加葬礼。这次,碰巧时点也合适,远在美国的大妹和台湾的二妹也携一家人回来了,多年没见,也想见一面。我就主动前去参加三周年祭奠礼。同去的,还有从陕北赶来的我父亲、我大姑、我二姑和二表弟(以下简称“陕北组”)。

父亲从陕北来,是带了礼品的。过去,我们每次从老家老远地来看大伯,土特产凡来必带。记得我就曾经带过红枣,粉条,花椒,绿豆,荞麦面和糯米等。进得门,热得出一身大汗。大伯笑呵呵迎出来嗔怪我带多了,大妈赶紧塞我手里二三十元钱,说给娃买个东西。从架势看,我像专门来倒卖土特产似的。其实,这二三十元是大妈大约核算了一下,的确与市场价差不离的一个数目。我开始年龄小不懂其中玄妙,后来知道了也只能苦笑而已。

父亲这次带的是一纸箱红枣。大妈自然笑纳。我从西安急急赶过来,顺便在咸阳水果店买了一箱龙眼,一大盒三合一的芝麻糊燕麦片之类的营养品。大妈自然也笑纳。我是稍晚到他们家的,因为搬了新居室,找了半天,才摸到那个楼层。在楼梯口把二妹误认作大妹,似乎86年见过之后,就再没什么印象了。一进门,在父亲的指导下,我在大伯的祭桌和遗像下,磕了三个头,再作了一个揖。父亲也因此第二次磕了一个头。礼毕,落座寒暄。依次见过主人和客人。大妈比以前是苍老多了,但还健谈。大妹在客厅来回穿梭,忙家务。大妹夫Peter先生,因为不懂中文,只是客气地讪讪而笑。基本无法交流。小外甥才11个月,很可爱,混血儿,还见生。听不懂中文,对几句家常的英语略有一些反应。不愿意被我们抱。二妹有两个孩子,小哥俩,平均年龄11岁。虎头虎脑的。没见过大妹夫。直到晚上吃饭,才在餐馆里撞见。

饭后,由二妹安排在宾馆里登记了两个标间,休息了。我和父亲住一间,晚上我把水温调好,让父亲先洗了个澡,我后洗。完事后,谈了些家事,谈了很多,一直谈到深夜12点半多了吧,才睡。父亲头发完全花白,也很健谈。近70岁的人了,神态还很天真。对于当下的生活,沉默隐忍,没有丝毫的埋怨。

这次是大伯的三周年忌日。按照陕北的礼俗,亲戚来了,就是一起吃一顿饭,到坟里去一趟也就了事。按照关中的礼俗稍微繁琐一些。早上8点起来,我们一行五人分两组行动,父亲和姑姑一组去买纸火香纸,我和二表弟一组去打字复印部,打印了几份《大伯三周年祭》,本打算到花店买一束花,捧在手里,敬献在大伯碑前,但是终因时间仓促,未果。随后一行随车到了公墓。在一个乐队的吹打下,一支祭奠队伍立即集合起来,分列两个纵队,缓缓进入墓园。
开始是二妹的一声啼哭,引发了一片哭声。大抵都是吟吟哦哦的悲泣。只有二姑一人爆发了一腔哀恸,有些呼天抢地。声音压过乐队的铜号。我们都一溜跪倒在地,磕头再磕头。父亲这时,并没有跪着,而是蜷曲着身子,弯着腰,给旁边的我说腿疼,跪不下去。我说那就别勉强。但是侧脸看看父亲,一脸铁青,包公一般。之后,在总管的指挥下,大妹和二妹,着孝服在大伯墓碑所在的一大块墓地周围,顺时针走三圈,再逆时针走三圈。第一个程序算结束。第二个程序是这个队伍离开墓碑,到远远的一块草坪上去烧纸。这是墓地管委会专门开辟出来供主家焚烧纸火的地方。第一项是读祭文。大伯有幸,有两份祭文可读。二妹用手写体文稿,首先读。因为过于悲伤,几乎泣不成声。一句一顿,一顿一泣,锥心泣血。我听不清全部内容,只有几句印象深刻。二妹的意思是大伯去世,对于她是天塌下来了,但一个弱女子只有自强才能对得起爸爸的在天之灵。读毕。我再读我写的祭文。我做不到如泣如诉的样子,只能在隐忍的感情之下,刚正清晰地表达自己的哀思。主要从大伯的简历,身世,和后来的落地生根于秦地的一个过程作了概括,并表达我在伯去世时候未到,今天三周年之际赶来的一种既惭愧又庆幸的复杂心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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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来的程序是烧纸。
这是一个比较复杂的过程。复杂处在于焚烧的纸火中的纸衣,不是微型的象征性的衣服,而是与真人等大的纸衣。有纸质的褥子,床单,被子;冬夏两季的衬衣,棉衣和罩衣,裤子等东西。奇特的是有大伯的,有我爷爷奶奶的,有大妈过世的爸爸妈妈的。这样就五大套。更为奇特是不能乱了,谁的是谁的。每一个人每一件都要整整齐齐摆放好。再点火焚烧。北风在呼呼地吹着,要几个人围一个人墙出来堵住风。每烧一件,完完全全烧成灰烬,总管都会说,“好好,嫽匝了!收好!”

最后一个程序是队伍再次集合,在乐队的吹打下,哭到大伯墓碑前。磕头再磕头之后。把剩下的所有东西,一次性焚烧完毕。包括两份三周年祭文。大约数分钟之后,人渐渐散去,离开墓碑往回走。
可是站在旁边的我,看见父亲还在大伯墓碑前站着。三只铁桶里,有三株火苗,腾腾跳动着,夹杂着烟雾。忽然看见父亲扑通跪了下去,发出震天动地的悲号声。我大惊,头皮一阵发麻发冷,跳过栏杆,一把扶住父亲起来。从小我从来没有看见过父亲的哭泣,连爷爷奶奶去世,都是听到过低低的吟哦声,这次怎么动劲这么大呢。简直吓着我了!我拉起父亲,止住了哭声的父亲缓缓往回走,但是我分明感觉到了他的身体的抖动和哽咽。我无法理解父亲此刻的心情,但我能体会父亲心底是积压了太久太多的悲伤,是再也不能遏制,才爆发出来的。

父亲兄弟三人,大伯是老大,父亲是老二,还有一个弟弟因事故去世也有10多年了。父亲目前身体虽然健康硬朗,但是也进了古稀之年了。父亲早年是周边有名的木匠,现在基本上放下了手艺,在陕北农村老家种地维生。三爸去世,奶奶去世,爷爷去世,大伯去世,父亲都是那个寒风里送葬的目送者。父亲心里积压了太多淤积的悲苦啊。限于篇幅,在此略去。

墓地回来,吃饭。大妈安排了三大桌。从饭菜质量看,估计一桌400元的标准吧。大家吃得也高兴。父亲说不错不错。比大伯去世时候招待的饭菜要好上几倍了。饭后到屋里坐下,一场真正的礼仪才刚刚开始。

我原计划,给大妈拿了礼品就不再表示什么了。主要是两个堂妹的三个小孩子,从海外归来,第一次见面,我得给点压岁钱。大伯膝下只有二女,无男孩。我这就相当于三个小孩的亲舅舅了。但是,方案说出后,“陕北组”觉得不妥。大妈几次暗示她给我爷爷奶奶做了纸衣,又说乐队花了她700元什么的。这次三周年虽然不存在收礼这样正儿八经的程序,但是礼仪礼仪,就是“礼意”嘛。我们陕北组必须有个表示才好看。商量的结果是:大姑,二姑,父亲各出200元,我代表侄子辈也出200元。这样就给大妈手里塞进去800元现金,大妈略微做了礼节性推辞之后,就笑纳了。而我呢,也近乎一个出门打工的农民工,收入也不丰。就给三个外甥一人100元,略表心意就得了。

事情本来就这么解决了。
但是,“陕北组”颇有微词。根据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古训,父亲年届七旬,也是一个农民老大爷了。作为海外归来的两个妹妹,对我父亲,即她们的二爸毫无表示能说得过去吗?结果,就是毫无表示。不仅这次没有,甚至三年前,大伯去世当年,父亲一头白发飘扬着,千里奔丧,也没有得到一丝表示。父亲不缺那么一点表示,问题是一个老人在感受到“被失礼”的时候,心里是会无端凄凉的。远隔千万里,漂洋过海,等下一次,两个妹妹再回大陆,未必能亲眼看见她们的农民老大爷亲二爸了。

回西安的路上。“陕北组”一直在议论这个事情。
我说,这个嘛,不说也罢。两个妹妹从小生活在关中地区,未必对于老家陕北感情淡薄,主要是接受的文化熏陶和家庭教育与陕北小孩不同。礼仪是什么,礼仪就是观念,就是人伦里的一个程序。如果一个人头脑里压根没有这个概念,我们的诉求就像发出的信号没有电台频道接受一样,完全是徒劳放电。两个妹妹,平生去过一次陕北,后来一直在关中地区上学。后来,学习外语,出国留学,别说陕北利礼仪了,连中华文化怕也忘得一干二净。“礼尚往来”这可不是陕北地区特有的文化啊。有时候,礼仪也是在尽心,我们尽了我们的礼仪,这是最重要的,别人的礼仪那是别人的事情。

到了西安,我要赶火车回京,必须与他们分手了。阴沉的天气,突然飘起了雪花。火车站人头攒动,雪花纷纷扬扬,完全有埋葬一切的密集和急迫感。我向出租车里的父亲塞了200元钱。爸爸再三推辞,我说不必推辞,权当是我替我那两个不懂事的妹妹给您表达的一点心意吧。


(字 3492)


[ 本帖最后由 川上子 于 2011-2-14 19:2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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