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北山阴腊月纪事之小年忆年
我出生的地方，在山西雁北一个叫山阴的小县城，在我小的时候，它还是一个穷乡僻壤，印象里家家户户几乎都是穿着带补丁的或蓝或灰或黑的衣裳，有些个和部队有关的人们也穿着绿色的服装，这就算是比较高档的了，一日三餐也都是少油没水的。不过，虽然大家不是很富足，但各家各户无论大人还是小孩都过得很安逸，尤其是在进入年关时候，大都是喜气洋洋的，空气中弥漫着的都是年味。一般来说，进入腊月，人们其实就在忙年了。学生娃们盼着再过十来天就放假了，滑冰车、放花炮、过大年；男人们每一天都互相讲经说法，谈天说地，传承着传统；女人们三五吆喝着围在灶台旁，忙着准备过年的年货；老人们看着淘气的娃们在家里搬东倒西、翻箱倒柜踅摸吃的玩的，用手点化着，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到了农历腊月二十三这一天，虽然叫“小年”，但其实就是年了。新的一年，新旧交替，不过说穿了大家无非是追求一个好字，追求一个新字，都想着把过去一年的晦气随着过年给驱散，都想着把日子过好了，家的日子过好了，国的日子自然就好了。
过年，对于我这样小娃们来说，放假没人管着了、再吃点好的穿点新的放个炮仗就算是过年了。每天和小伙伴们走街串巷，在街面上围着卖炮仗的和买炮仗的人们，看他们叮叮当当地放着麻炮，相互显摆着，然后再圪蹭圪蹭别人的喜气和烟火气，偶尔有那没放响的、或只响了一声的哑炮，众人抢过来剥开了再点着，倒也觉得心满意足。
过年，对于大人们来说，进入小年就开始准备过年了。过年一般是从宰猪杀羊开始的。现在我们有屠宰流水线，感觉吃肉很方便，其实过去在农村不是什么时候想宰猪杀羊就宰猪杀羊的，一般是在年根儿的时候才有。宰猪杀羊也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干的，我记忆里感觉那时候好像每个大队都有这么个猛人，长得五大三粗，吃得满脸横肉，看见他们的时候，多数是在喝酒，醉汹汹的瞪眼说话很吓人，小时候长辈没少用他们吓唬我们小娃们，而且比大灰狼管用，谁家小孩哭闹不休，大人就说，哭吧，再哭，杀猪的谁谁谁就来了，小孩立马就不哭了。杀猪的匠人有很多祖传的工具，钩子、刀伍的挂在油乎乎的衣服上，走起路来叮铃咣啷的。一进入腊月，杀猪的匠人可忙了，需要提前请，还得排队等。
杀猪比较费劲，猪劲大，逮猪的过程中，猪嘶吼着横冲直撞，需要五、六个大小伙子压住捆起来，放在一张炕桌子上边，把猪头伸到桌子外，猪头下放一个大盆，杀猪的摁住猪头，一刀扎进猪喉咙，那叫个稳准狠，不过光稳准狠还不行，还需要有力气，五、六个人死死压着猪，杀猪的摁住猪头拔出刀的瞬间，猪血就喷了出来，溅得到处都是，不过大部分流进大盆里，血放得差不多了，猪基本就没气了，也不折腾了，主家把猪血端回去，在大锅里放点盐，把猪血“井”（煮或蒸的意思）出来，切成小正方形块储藏起来。猪死了，人们抬着架在开水锅上，用开水和一把专用的刀刮毛，褪完毛，用钩子吊起来，杀猪的就开始破膛了。整个杀猪的过程也是非常残暴，猪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都还在嘶吼着、挣扎着，直到咽气。
过年杀猪是过去农村人家的一件大事，一般在杀猪时，房前院后的人们都要过来或围观或帮忙，我们小娃们也是跑前跑后浑身上下透着兴奋劲儿。猪杀完了，女人们忙着熬肉做饭，男人们陪着杀猪匠喝酒划拳。我和其他小娃们有两件事，第一是把猪尿（音sui）泡让大人们给弄干净了，吹起来当气球或足球玩，用手脚或打或踢着玩闹；第二就是负责陪着主家的娃们把熬制好的杂碎汤一碗一碗地送到房前院后、四邻五舍和主家亲戚家里，那时候，家里亲戚基本住在一起不远的地方，嫁到外边的姑娘，在杀猪的日子一般也会回来帮忙，忙完了拿着父母分好的肉再回自己家。猪肉和猪血一般是放到耳房里冻起来，耳房一般不生火，很冷，比现在的冰箱都好使。肉要吃很长时间，整个正月请人吃饭都要用。猪血是熟的，而且也加了盐，有时候我们小娃们饿了，出来进去的搬腾得吃一点，当然，也免不了让大人骂几句打几下。
说实在的，那时候人们穷，但人们都很勤快，在过小年的时候，家家户户基本上就安顿得差不多了。小年早晨要祭灶，在灶台边不碍事的地方挂张灶王爷的贴画，大人们早晨起来生火前拜拜，说点好话，托付托付灶王爷。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这也不知道是从哪个年间遗留下来的老古风俗，都说是年根了玉皇大帝开年会，灶王爷上天汇报这一年在人间发生的事情，因为灶王爷跟每家每户离得近，也阅尽家家户户的事，人们怕灶王爷把自己家那点烂事汇报上去，惹玉皇不高兴，来年降下厄运，所以家家买点麻糖孝敬灶王爷，希望用糖糊住灶王爷的嘴，让灶王爷替自己说好话。所以在这一天，家家户户的大人们都很大方，早晨起来祭拜完灶王爷，都会给孩子们一块关东麻糖糊糊嘴。那年节，在腊月二十三小年这一天，你都会看到举着或长或短或粘在手上或硬得如棍的带着些许气泡的关东麻糖的小娃们，三五成群地在街上游荡，有那正在换牙的娃们，一口麻糖下去，会无意中把牙粘下来，为此也闹了不少的笑话。
一晃四、五十年过去了，传统遗留的古风还在，但很多人都不敢吃糖了，成年人有的得了糖尿病不能吃了，有的怕得糖尿病不敢吃了；小孩子有的怕得蛀牙家长不让吃了，有的怕吃糖影响牙齿美观也就不吃了。总而言之，富裕啦，生活条件好了，人们也开始患得患失起来，这当然也是符合自然的常理的，阳重了怕阳，阴重了怕阴，都想追求完美的阴阳平衡，实际上生活那有那么多正好好，差不多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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