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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冯秋子:阎荷

2023-03-20抒情散文冯秋子
关键词:阎荷 冯秋子

十二年了,阎荷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在这里。

断断续续和阎纲老师通信时,会说到阎荷。



阎荷术后于编辑部

她是同事,也是朋友。比我小。偶尔想到……
关键词:阎荷 冯秋子

十二年了,阎荷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在这里。

断断续续和阎纲老师通信时,会说到阎荷。

阎荷术后于编辑部

她是同事,也是朋友。比我小。偶尔想到,阎荷跟我妹妹同岁……跟我妹妹那么大的孩子做朋友,二十几岁以前没想过。和阎荷共事九年,没感觉到她比我小这一类问题。因为她习惯为别人着想,至于别的,一笑就带过去了。“嘿”,她常短促地感叹一声,作为应答,也把千言万语封住了。一个好人,一个好女子,不显山不露水,但是山水穿过她的生命,相连她,相连住时间。

她是好女儿、好妻子、好母亲、好工作人员。她的好,在面儿上,也在里头。她的好,是深长的,有意味的,明亮、质朴的,是靠个人秉性、信念和教养生长出来的,所以感染力强劲,让认识她的人长久地品味和怀想。好人的意义,就在于给自己鼓励,也给别人鼓励,温暖如春,长此以往。老人们看着她长大,说她怎么着不容易,也没走样;小孩们看她,觉得她亲近,要是小孩的妈妈有事,托阎荷照看几天,小孩子不会嚷嚷说不。我小孩巴顿刚还说,不知丝丝工作怎么样,自然会说起丝丝的妈妈阎荷阿姨。他记忆中,“阎荷阿姨很漂亮”。小时候他说“阎荷阿姨好”。阎荷去世前一年,文艺报社组织大家去坝上草原秋游,我们约好带上小孩,我和阎荷一伙女同胞、以及她们带的女娃娃合住一个屋、睡一张大通铺,巴顿住男生那边。白天孩子们一起昏天黑地玩儿,阎荷极有耐心地和孩子们裹在一起,跟他们一同欢天喜地。当我告诉巴顿,阎荷阿姨得病去世了,他呜呜地哭,问:“阎荷阿姨再也不能和我们一起玩儿啦?”

巴顿记得阎荷阿姨用他们家的洗衣机帮我洗衣服。巴顿不到十岁那会儿,我们居住在和平里一带的筒子楼里,五户人家共用一间厨房,一层楼的人共用卫生间,厨房没有洗衣机专用的下水道。礼拜天休息,人们拥挤着做饭,洗衣服的事不那么容易进行,而平常的晚上,也是人多水笼头少,洗衣服的事困扰着人们,没有抓拿。阎荷说,把要洗的衣服拾掇拾掇,搁我那儿洗,我有全自动洗衣机,一会儿洗出一锅。见我没动静,她一回又一回提议,我带去衣服洗了两次。第二次去她家取洗好的衣服,见她靠在床上,那时还没发现有病,她只是觉着疲惫。我不忍心再添麻烦。在同一间办公室上班的时候,她说,嘿,你别想那么多,我那儿方便,真的,比你那儿方便得多。

阎荷长大的过程,见识到的人和事比人们想象的多;她心里体会的、埋藏的东西,比亲身经历的多。那时候父母双亲、父辈老人,正历经着国家和个人千重万迭的困境,岁月就把一个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出生的女子,煅造成一面温良恭俭让,一面永不言苦、颇有韧性。她能够倾听别的人,关注别的人,把别人的苦寒当成跟她有关的事情。

阎荷与父亲阎纲

阎荷与母亲刘茵

在阎荷身上,我体会出,她对事物自有的公道和正派,她总是从容有致,自然、诚恳、落落大方,而且在无关原则的事上能够就着他人,不去为难谁。个人那一方面呢,不夸张,不造作,不讨巧,也不埋怨。不知道在她的思维里,有怎样的格局,有怎样的比照尺寸,使她出发的时候,能够踏踏实实站在地面上,站在很靠实的地方。从她脸上,一般见不到“岁月的痕迹”。她不愁眉苦脸,也不说笑过头;常见她眯眯地笑着,有人的时候是这样,没人的时候,眼睛也是柔和、温润的,景象纯美。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调到《文艺报》副刊部工作,阎荷在总编室,我们发稿,他们编排,然后一起下厂,汇合到中国青年报社印刷厂去勘校。报纸出着,我们作为年轻一辈报人在实战中慢慢磨练、长成中年人。

后来有一天,她问我,有没有可能,她想离开总编室来副刊部做一个编辑。社领导对她提出的想当编辑的请求,回复说:只要有编辑部同意接收,她就可以去做编辑工作。我说好,你来吧。副刊部加上阎荷,进来两位新同志。我在副刊版面上,设置了“记者手记”的专栏,放在头条位置,想她们两位采和编同时上手,有锻炼平台,也有用武之地,尽快适应编辑、记者工作,并能扎扎实实钉到岗位上。她们采写回来的稿件,我用心审改、编排,和她们交流,提交终审,然后在副刊“原上草”版面最醒目位置推出。阎荷做了牛汉等前辈的专访,还请唐达成前辈题写了“原上草”的刊头。那一年,副刊一个月启用一位文学大家题写的“原上草”刊名,有读者来信说,他们一份不落收藏《文艺报》副刊“原上草”的名家题字。

后来报社改革,调阎荷去新创办的周末版编辑部,并委以重任。她很快进入状态,工作做得有声有色。

一天午后,她料理完工作,来我办公室,和我坐了三个多小时。这个下午,成为我永远的记忆。当天晚些时候,她身体出现状况,就近入院检查,查出腹水,转院再查,知癌症已侵入体内很久。那个下午,我们谈论的话题,如果时间错开没去进行,再无可能展开。

而那天的谈话至关重要。阎荷啊,老人说,那种情况下,要说给一个人的话,比金子还贵重。日后,我常想她说的话,想她的坚实和深怀的德行,如同穿越山石,溪涧细水一般,长流不息。关于合适的人和不合适的人各在怎样的方向里,不在什么样的轨道上……她像是负有使命,我们在事物的本相那里,深入地交流。那样的谈话,在我们之间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报社,她很少那样敞开地说话,说那么长时间沉重的话题。

我知道,那是她的一个绝唱。

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才可能有那样珍重的声息。我也比较完整地理解了阎荷。

我珍惜她。在失去她的日子里,想念她。

写给阎纲老师的信里,阎荷是重要内容。

“一个人给别人那么多美好,随时间往还,她其实仍然生活于时间中,与感念她的人们一同往前,互相致以鼓励,致以力气。

保存住美好,人的自然责任里这一点尤其重要。

阎荷的美好,时间越久越显现出难能的魅力。

您和刘老师,有这样的孩子,该骄傲啊。

谢谢您,谢谢刘老师,让我心生长久的感动。”

“终于找到以前保存的阎荷的三份手稿。一并奉上,作为纪念。我自己也视为珍贵遗存。但您二位是最好的保持者,没有比在你们这里更好的地方。

我之前只找到两份,想三份找齐,再交给二老。现在我安心了。

阎荷是我的朋友,她的好,全在我心里。那种好,不以时间流逝而浅淡,不以言语声息轻重而改变。相反,它如一株顽强的树,日夜生长。

二老多多保重,让阎荷放心。

有什么事,尽管说,我当尽力。”

“阎老师,您好。我已开始读,我想读完再动笔。您比我们勇敢,去面对这件事。我有时候想起阎荷,会陷进去很长时间。过去的日子,她那么真实地在我眼里、心里。她和别人不同。我们有很多方面不用交流就能相通。做人的基础是一致的,家教是一致的,虽然各在不同的地方和家庭生长,但我们的心性是能够在很大程度上相通、相连的。我们不用说,也能是长久的一种关系。一位可以相通的朋友,在你心中。说不出来的痛和思念。

您真是活出来的人,您的力量每一天都在生长。

有阎荷这样的好女儿,她会尽她的力量佑护您,健康长寿,做自己喜欢做的事。

请多多保重。”

“阎老师,您好。读罢,难受了半天。本来我想说说阎荷,没敢说,怕您和刘老师已经很难过了,再添更多的痛。唉,日子就是这样运转,人和人的关系这样纠结。从陈忠实老师那儿和您笔下,知道王愚老师走过了很艰难的路。阎荷离开我们,让我什么时候想到,什么时候痛。她清晰、干净地在我心里存在着,从没有模糊过。用一句男子们常用到的话说:我的兄弟——她是我的如兄弟一样的朋友。我常觉得这个词语,是我们之间确实的词语。情感和更多的理解、尊重、喜欢、亲近、自然,一直存在着,并加深、加重着,到人突然离开了,痛和记忆成为我心里的继续连接。我相信,她的灵性再一次脱颖而出,她的生命再次聚合起一直不断生长着的能量,她已经再造了,堆聚起更多从前的理想和愿望,堆聚起更多坚实有致的美好,于我们身旁给劲,帮助我们往前运转,做更多应该做的事情,把生活创造得更为美好。阎荷的愿望里,从没有不坚守她的希望的时候。仔细想想,没有过那样的时候。

阎荷在我们身旁。她清晰地、生动活泼地在我们的每一天里。她的美好,只能使我们更加美好;她的干净,只能使人们更加努力地为土地和人群、为自己打扫卫生。

我珍爱阎荷。由此,更尊重抚育了阎荷的您和刘茵老师。

祝愿阎荷清秀、明亮、坚强、独立的灵魂永驻。

祝福我们大家的日子因阎荷而有的不同,长存温暖。”

作者简介:

冯秋子 出生于内蒙古。作家,编辑。出版《圣山下》《朝向流水》《塞上》《舞蹈的皱褶》《冻土的家园》等数十种散文集,获冰心散文奖、在场散文奖、三毛散文奖等;散文作品获《人民文学》年度奖、老舍散文奖、在场新锐散文奖、年度华文最佳散文奖、丰子恺散文奖,先后三次入选全国十佳优秀散文排行榜。获首届中国作家出版集团首届优秀编辑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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