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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访员速写

2020-09-24抒情散文yangyizhuo

访员速写(2)0从第二个访问点回来,本也是要写些东西。就在访问的当时,自己也着手做了些笔记:觉得心底里受到点触时,就寻了笔,专门记到一张工作用纸的背面。上面也勾勾划划了一些词句,就是想留到日后写成片段来用。结果,从访地回来,周身疲惫,大睡
访员速写(2)0
从第二个访问点回来,本也是要写些东西。就在访问的当时,自己也着手做了些笔记:觉得心底里受到点触时,就寻了笔,专门记到一张工作用纸的背面。上面也勾勾划划了一些词句,就是想留到日后写成片段来用。
  结果,从访地回来,周身疲惫,大睡一通。直睡得天昏地暗不识昼夜。又后来,就如吃了药的老鼠一般,到处乱窜了好几天。而后又是疲惫睡倒。
  到今天,醒来。总觉得心里愧疚。非要写出那些文字的时候,却发现:原来记东西的那张纸。找不到了。想想,大约在50里地外的一个处所。单为去取,不太合算。若等机缘怕不知又到何等年月日了。
  写还是要写。能记得多少就写出多少。又安慰自己说:但凡能经得忘记的,应当都是最值得记忆的。如一些歌,流唱一时的不算好歌,经年留下来的才叫做经典。如一些人,一些事,不能忘的才再应当作记。
 1
  应是一个上午。天气正热。
  从前面土坯房出来。她坐在一块门边的一块大石头上,朝我摆着手:嘿。你来采访采访我!――她嗓音高又尖利。如破金属盆子裂开的茬口,让人一不小心就被割个血口子。
  ……你们为什么不来访问我呢?我们家去年看病花了好几万块。也问问我们来。给我们钱哪!
  我也有慌张,还是耐着性子解释:我们的访问是,是上面固定好的家户。不能随便问的……
  说着,我也害怕不能在她面前解释的清楚,她又会跳起来,拦住我说出些别的什么。但幸而没有。她的话题转到另一方面。……去你家访问,给你钱哟。跑我们家来借笔。用了我们家笔,又不给我们钱。
  我想起,方才在上一家访问后,需要签字再给受访户20元的酬金。而那一户就只一个寡居的老太太。她说没有笔呢,我去借一支吧。――看来,她不该借她的笔呢。
  我匆匆的走过去。那个高尖利女人没有拦我。只是嘴里不停的骂着什么。
  我去了街北的另一家,继续访问。半小时后,从那家出来。高尖利就又在街口的那一块大石头上骂。这次好像是在骂她自家的一个人,说,“病早就看得好了,却只是在家里躺着。白吃白喝不干活……”她像在当街啪啦啪啦的摔碎着什么,虽然摔得不是别人家的东西,但迸出的碎片也难免会伤及到路人。尤其,我又好像觉得引得她大发脾气的,就好像是有我的原因呢。自己就也觉得尴尬。仰低下头,快步走开。
  然后往东,又了下一家。从下家出来。她又在东面胡同口那里坐骂。
  然后,我又踩着她的高尖利的叫骂走过。再又下一家。再出来。她收兵了。再没有见到。一直到我从那个村子里走出。没有叫过她。
  2
  写完上段,心情总不会太好。我就想到了总让人心情大畅快的盘腿大哥。
  当时,他正在睡午觉。我们叫醒他。他记性蛮好,不带打盹,一睁眼他就把我认出来,呵呵笑着伸手握手:呵呵,一年不见。呵呵,快坐快坐……
  他还是惯旧的姿态。肉敦敦,肥圆脸儿,赤了上身,只穿一条短裤。盘腿在土炕凉席上坐好,颇有些佛相。去年,他妻子,一个黑皮肤,瘦女子。就在他身边炕沿上做着。说两句话,就扳了他的厚肩膀,往他身后缩去,又露了两只眼睛从他项边往外溜着。
  ……别人三顿饭,我们也能吃三顿。有什么过不去的坎?有什么难得到的事儿呢?什么是幸福?高兴就是幸福。对不对?
  临走时,签字,结帐。我给他钱。他睁大眼睛,惊奇状:不会吧。你陪我聊天。应当是我给你钱啊。怎么你还给我呢?这事儿,你搞错了吧!
  我们相视一顿,哈哈笑。
3
  七十多岁老头儿。吃罢了饭,就去屋子里躺着。老太太把他叫醒,他见我称呼是“老杨”。这在于他们的那个年代,应当理解为是一种尊称。比如,未庄的人们平日里叫“阿Q”,到需要表示尊敬的时候就要叫“老Q”。
  那位老人家耳聋,又没有牙齿,眼睛也迷迷蒙蒙的睁不开的样子。耳聋的人听别人说话声音小,他说话声音却总是很大。不停的要再问“什么?你说什么?”
  后来,我发现他能从人口型里判断些语句,我就抬起脸来,让他看我说话的样子。然而,耳聋大爷又没有牙齿,他瘪进去的两腮里,总像在咀嚼泡泡糖一类的东西。我抬脸让他看口型,他一边凭空嚼着舌头,一边就猛的一声“什么?”于是就喷了我一脸的飞沫。
  幸而不是非典时节。
4
  访问20多户,极少遇到精壮。年轻人大多去了外地打工,只剩下老人孩子在家里留守。我在另一个片段里写到一个篇目“老去的村庄”。
  丢牛老太太自己就总是重复一句:我这就是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
  问她家里收入,不知道。
  支出,不知道。
  去年新娶了一个儿媳妇,叫什么呢?好像是叫……叫什么霞。姓什么呢?嗯,不知道了。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了。傻了。从那一次后,我人就吓傻了。
  去年,暑期访问时,她就不只一次的对我说起:那天夜里,人家从外面跳墙进来。把刀架在我们脖子上……还拿了棍子打……吓的我们啊,什么也不敢说了……人家就把两头牛都牵走了。两头牛啊!两万块钱呢。就这样,没有了。我就从那时起,人就傻了。每天夜里做梦里是这事儿……别的什么也记不住了。儿子说,不要老想这事儿,想点高兴的。可是,你说不想就能不想吗?还是管不住自己,就是不停的想那事儿。那两头牛……
  我也不敢再多提牛的事儿。访问终于被迫停止,然后等他老伴回来再继续。
  丢牛大妈说去别家打电话,让老伴回来吧。那家知道老伴的手机,她就不记得了。
  5
  问:您老伴是哪一年出生呢?
  ……不知道。
  问:哪一月呢?哪一日呢?
  ……不知道。
  问:那她什么时候生日,您不知道吗?
  ……不知道。我们都不过生日的。
  ――那,拿户口本上……上面写的这日期对不对呢?
  ……不知道。上面也是胡乱写的。我们自己不知道,他们怎么知道的?(这话儿说的在理。)
  ……
  接试卷中题目要问:您是从哪一年搬到现在住宅的?
  哦……从一结婚就住进来了。那时候自己打坯盖的房……二月里盖,第二年正月就搬了进来。
  是1960年。我记得那一年……
  我算一下。那到今天是50年了。
  我抬头时,见那没生日老头正慢慢转头,回看自己的老伴。若有摄影机,在镜头中,那老人粗黑面皮,灰白胡茬,慢慢往前推到满屏,他眼睛很平静,又不掩饰自己的温柔。我听到他在轻声自然的说:哦。那我们是金婚喽……
  觉得当时确实有些滑稽,让人想笑。但这又不是在演小品。我笑不出。只是认真记下一个年份。
  7
  ……院子里,枣树下,一架轮椅。一个老“人”,就坐在那里。说他是人,真不如说是干尸更准确些。真就一张枯干黄皮,蒙在大骨架上。头上没有头发,不知是剃的,还是根本就不长。脸上看过去,完整准确的一个骷髅的形状,只是眼窝里还有眼球,眼睛还很大,眼神就呆直僵硬的盯着人看。他脖子也还能动一些,就能调整一下视角,锁定着进来的陌生人。当时正是大热的天气,我觉得自己被那眼睛“叮”一下,又无处逃生,浑身就透体的阴凉下来。……(本段为去年访问后的部分记录。)记录中的那个轮椅老人患有造血障碍的贫血症。
  ……去年你来还是两个人,今年就成我一个了。伤心老太抹眼泪。
  我试着找句安慰的话:也好,不受罪了。
  伤心老太说,也是。不光他受罪。我们也受罪啊。自从他得了这病,一家人都跟着受罪。半夜里,他起来解手,身子没劲,一下子就掉下炕来。我抱不动他……半夜里又去叫女儿过来,和我一起把他往炕上弄……半月输一回血啊!家里现在什么也没有,儿子出去给人打工,一天活没干,先给人跪下,要预支半月工资。这几年,我们是怎么混过来的啊……
  ――这是我去年访问开始,到现在。所有受访户里,唯一一个去世的人。记得去年来时,他刚输过血,就用手撑着炕沿,就有力气骂:原来以为他是个好人。却原来是个大贪官!大贪官啊!
  8
  我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笔下所记得如许也并非想传递一些悲观,但不知觉中,自己也觉得气闷。
  尤其到了文末的时候,总想找一些清新的,柔软的,又极有生命活力的,能够日益强大到美丽壮阔的东西。这时候,往往就会想到“孩子”。
  说到那些孩子,也真的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了。总之也“很好”。----没人辅导作业,也不用上补习班。学校没有重点非重点。不上网,不锻炼。没有社会公益活动,也没有课外资料,没有美术音乐,没有KTV舞厅……
  生活很简单。就是上课,玩。再有就是看电视。再有的就是帮家里大人做些活儿了。
  每月零花钱10—30块。他们觉得很满意。
  毕竟他们都还小,还有的是时间和空间。
  只是有一个问题。
  问,你们觉得自己幸福吗?
  他们的回答往往是“5”,大些孩子就会到“4”。“1—5”.1是很不幸福,5是很幸福。我不知道如何评价这个现象:人的年龄越大,幸福感也就越小。我们看上去很幸福的孩子,他也并不定觉得自己就幸福,我们觉得不幸的孩子,他们也并不觉得不幸。更有,现在的幸与不幸,并不能代表自己以后的观点。不过三五年,相信好多孩子的观点就会变化,变得自己也认不出自己。
  幸福。最是个难以琢磨的东西。
  9
  访员觉得:当地有个十分有趣的句式。叫做“A了个A”。比如,这人很忙,他们就说“他啊,忙了个忙”。那饭搁的盐太多了,他们就说“真是咸了个咸”。于是就有“穷了个穷”“贵了个贵”“热了个热”“凉了个凉”……
  本文作结一名话,也只好说句“X了个X”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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