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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拥我入怀

2020-09-24抒情散文青衫子
阳光灌满耳朵,漾出两朵花儿。我挥手赶走耳边盘旋的蜜蜂,看它越过一丛渐黄的墙头草。我穿花褂布鞋蹲地上,撅根棉柴棍逗蚂蚁。我在它周围画直线画圆圈,看它触角不停小心试探,在圈里转来转去,确定前方无险后,终于越过,又遇到一个新圈。我咯咯笑,旁边刚会
  阳光灌满耳朵,漾出两朵花儿。我挥手赶走耳边盘旋的蜜蜂,看它越过一丛渐黄的墙头草。   我穿花褂布鞋蹲地上,撅根棉柴棍逗蚂蚁。我在它周围画直线画圆圈,看它触角不停小心试探,在圈里转来转去,确定前方无险后,终于越过,又遇到一个新圈。我咯咯笑,旁边刚会打鸣的小公鸡疑惑地看我,怀疑我是它同类。   奶奶喊我,问我完了没,我说完了,她颤着小脚帮我拾掇干净,提上开裆裤。小花狗急不可耐,围着我不停转圈,在策划一个精确距离,不被我拧住耳朵。我起身离去,它小偷一样瞧瞧奶奶和我,见无异状,满心欢喜帮我处理后事。   我用宽大的花袖子抿了把鼻涕泡,顺手往屁股后头一抹,袖口和屁股后面便泛出新光,像刚擦拭过的铜镜子。奶奶瞅了瞅我,瞅了瞅我的“镜子”,无可奈何地笑。脱下来,洗洗。我极不情愿地把花褂脱下来,换上一件月白色小衣服。花褂大点,花点,好在有两个大口袋,装东西方便。   奶奶拿盆从压水井里取水洗衣服,我找出个哥哥输液用的小瓶子灌上肥皂水,找根细管对着天空吹泡泡。奶奶一下一下用力搓洗,嘴里笑骂我小邋遢鬼。我仰脖子看大大小小的泡泡在阳光下发出五彩光,看它们一个一个炸开,溅到小花狗小公鸡身上。   父亲回来了,车子上带着一脸泪痕的哥哥。爷爷从屋子里出来,问,打了?父亲说打了。爷爷用手摸了摸哥哥的头,拿毛巾擦了擦他的小花脸。   哥哥爱咳嗽,所以打针,哭也不管用。有时三爷到家里来打。三爷是村医,小孩子都怕他打针。白天忙活儿,打针一般在晚上。   三爷提小药箱进门,放八仙桌上,身子陷进圈椅里,慢条斯理地喝茶吸烟说话。我怀疑,这么慢腾腾的人,打针会疼。父亲从暖瓶里倒一碗刚烧开的水搁桌上。三爷吸完一颗灯塔牌子烟,打开药箱,从小针盒里取出针管,针头,放进开水里消毒,打开药盒,安上针头,吸一管子热水,呲呲地推出一条水线,然后取出针剂,用亮闪闪的镊子啪地一声把氨泡打掉,针头插进去,吸完药水,针头朝上推出里面残存空气,大瓶子里取出洁白湿漉漉的酒精棉;父亲早把哥哥褪了裤子按在炕沿上,母亲举着煤油灯照亮,三爷用手指在屁股上按了按,酒精棉抹出一个圆圆的湿痕,哥哥布满针眼的青屁股紧张地收缩抖动,消完毒,哥哥啊的一声,针头扎进去,我激凌了一下,悄悄退出去。   我没打过针,或者是打过我不记得了,不记得的事那就不是真的,或者不是我的。   母亲挺个大肚子在院子里转,转累了就回西屋炕上半躺着纳鞋底,麻线呲拉呲拉响,空气像是被扯开,又合上,合上又扯开。后院的婶子有时陪母亲坐,纳鞋底,戴着顶针,亮闪闪的。她们有时要我帮着纫针,说我眼神儿好使。屋里弥漫着烧糊味儿,是母亲烧的大蒜味儿,她问我吃不吃,我疑惑地问她,辣不辣,她说不辣,我试着尝了点,有点面,不辣。母亲胃不好。   夜里我和哥哥跟着爷爷奶奶睡。爷爷搂着哥哥,奶奶搂着我。奶奶右腋窝下有一只拳头大小的肉瘤子,怪怪的,我以为那是奶奶的乳房,可是那上面没有乳头。我睡不着就摸奶奶的肉瘤子,干瘪的乳房,有时奶奶累了就拨拉开我的小手,斥我,快睡!水样月光漫过窗子摊在窗台和被子上,有些沉。蛐蛐裹在黑处,吃劲地要把天叫亮。小公鸡小花狗都进了窝,悄无声息。   鸡叫三遍,小公鸡嫩着嗓子也叫,蛐蛐不叫了,躲起来睡觉。我听到哥哥小声哭了几声,可能是梦里打针了,看来梦里打针也疼,不然他为什么哭呢。   奶奶起来抱柴生火做饭,风箱舌头咕达达咕达达,像吃鱼卡了。风从风箱进到灶膛,拱起焰火,舔噬着黑锅底。青烟从灶筒经炕洞弯身子出了烟囱,写上我家的名字。还有一些灰烟拽着火苗,舔着灶口熏黑的砖,溜出来,挤满屋子,氤氲着,然后从门窗缝里挤出去,屋子里院子里满是烟火味儿。   我听见父亲咳嗽,知道他在吸纸烟。纸烟是他自己卷的,里面是黄黄的碎碎的烟末子。父亲在院外种了一畦烟叶,宽大的绿叶子,开始我以为能炒菜吃,没想到全被父亲卷起来吃了。我纳闷,烟怎么会从嘴里进去,从鼻孔里出来。父亲很享受的样子。后院的大爷爷也吸烟,吸的是烟袋,长长的杆子,晃悠着一只烟袋子。爷爷不吸烟,脸白净。我以为父亲的脸之所以不如爷爷的脸白,是因为吸烟熏的,就像灶膛里的黑灰。   小花狗拱进门,在桌子底下找了一圈,没找着啥吃的,晃着尾巴,轻脚来到炕前,把大小鞋子闻了一遍,像是父亲吸烟,很享受的样子。小公鸡也进来,被小花狗撵了出去,奶奶拿烧火棍吓小花狗,骂它,不让它伤害小公鸡。我笑了。   爷爷和哥哥先后起来,奶奶叫我起来,给我穿上衣服。我撅着小鸡鸡到猪圈边上用劲儿撒尿,一条银亮的弧线落进猪圈里,落在猪身上;猪小声哼哼,朝我翻白眼。我提上裤子,拿坷垃投它,看它狼狈地从肮脏的粪泥里窜出来,躲进窝子最里面的草堆里,朝我哼哼翻白眼。哥哥也来尿尿,我说他不如我滋的远,他不服气,说让我试试,我的软了,只挤出一点儿,形不成线。我说明天早晨和他比。我说夜里听见他哭,他不信。我说一准是夜里三爷给他打针了,他疑惑地摸了摸屁股,半信半疑。   爷爷背上我,牵上哥哥的手去西边姑奶奶家。姑奶奶家在四里外,进村是一个高坡,村子就建在坡上。过一条小河,再转几个弯,路边都是庄稼地。玉米、高粱、大豆、棉花、芝麻、地瓜、花生高低错落,各种香气混成一个解不开的疙瘩,像奶奶的织布机。爷爷背着我,脖子上挂了一些线穗子,不知道做什么用。哥哥嫉妒我,朝我瞪眼,我朝他扮鬼脸吐舌头。爷爷装作看不见,吭哧吭哧走,浮土扬尘。   在姑奶奶家好吃好喝。我逗她家山羊,骚哄哄的,腿间耷拉俩布袋子一样的大奶子,比奶奶的肉瘤子大好几倍,我都替它累得慌。姑奶奶拿大茶缸子挤羊奶,羊很老实,眨着一对凸起的眼,下巴上一撮胡。奶煮好了,我和哥哥一人喝了些,有些腥。临走又带了几个大石榴。   回家见院子里一通忙,村里的接生婆翘着二郎腿,黑嘴唇叼一颗灯塔烟,恭喜我爷爷又添了个胖孙子。爷爷很高兴,父亲沏上茶,我和哥哥去西屋看那个胖孙子。是够胖的,肉墩墩的,腚上青一块紫一块,有些吓人。奶奶的织布机闲下了,我拿起梭子穿这边穿那边,奶奶喊我别乱,递给我一个签子馒头,焦黄的外皮,咬一口,有些甜。   小花狗蹭过来,我拧它耳朵,它扭捏地闪开脑袋,舔了几口水,去墙跟下趴着。小公鸡像模像样地走来走去,离小花狗远远的。我以为哥哥是小花狗,我就是小公鸡,那个胖孙子是谁呢,圈里的猪?不太像,蚂蚁?小了些,反正不管是什么,他总比我小,就像小公鸡怕小花狗一样,他得怕我才行。家里爷爷最大,奶奶次之,再就是父亲母亲,哥哥和我,小花狗和小公鸡。当然了,还有猪和牛,可是在我眼里,它们都是蠢笨的,不能和我们并列。   夜里我光屁股在母亲的炕上睡着了,奶奶解开她的裤带,把我装进裤里,拥我回她的炕上。这一睡,就是两个世界。   在我的印像里,母亲似乎没有抱过我。细想来,她必然抱过我,别的不说,总要像给那个胖孙子喂奶时候一样抱过我的吧?只是有些事很奇怪,我只记得奶奶的拥抱,而记不得母亲的。   如今奶奶随了爷爷去了,葬于高岗上,被地母深拥入怀,沉沉睡去。这一睡,就是两个世界,永不再见。若见,须入梦,像是哥哥夜里打针哭。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1-9-10 16:2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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