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的死亡

叶子的死亡换来了风的新生。
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我的意识正穿越了疲累和烦倦，拂去我委以躲避的懒散。这句话也让我发现守候的温度还不曾真正褪去，时光却已悄然游走于另一季的眼波。
一场雨，居然能主宰一个季节的浓度。正如此时的这场雨，将秋带入了更深远的意境，而正是这些更深远的意境，让我想起了一些叩地的忧伤，以及所有柔美的过往。
此刻，我在静默中羡慕起叶子的死亡。
是的，相比孤寂与落寞的守候，叶子的消亡是解脱，更是新生！至少，那纷飞的飘离中，有诗人的感慨与吟诵，有路人的惋惜与目送，更有 “化作春泥更护花”的祝福与赞颂。
叶子的死亡让我联想到了它的一生。喜欢观赏四季绽放在枝头的风景，不过，那是没搬家之前，拜我经常行走的一条梧桐道所赐。彼时，看春天从枯败的枝干上冒出新芽，窜出嫩绿，梧桐果毛从枝头掉落下来，最终在路上积成一层又一层干枯的绒毯；然后进入绿荫覆盖的盛夏，看日光透过叶隙碎成汗水的形状，滴在路面，被一个又一个车轮碾碎，又合拢；秋风起时，一派飞尘与落叶共舞，感伤与感叹俱全的景象；而冬的萧条里，总还有那么几片倔强地坚守，与寒风，与冰冻，与飞雪，做着最后的抗衡。
十年。呵，我在这条路上静静守候了十年。
十年的时光带走了很多东西，青春，爱情，和执着。十年的时光也带来了很多东西，皱纹，姻缘，和挣扎。
日子过得很消极，悬挂在残败光秃枝桠上毫无希望的生息，这，总让我联想到死亡。当然，如果叶子从一开始并不代表希望，并没有情感的启开，我想我并不会联想到死亡这个名词。
叶子曾经唤醒过我对春的知觉，当那些希望的绿叶爬满我的内心，当激情与热烈肆意燃烧过我的青春，我终于明白了一片叶子真正的追求和奉献。想我用了十年的时间，只为到达他的梦中，只为像一片叶子一般归去他的梦里。
十年的守候，只等来了一片叶子的枯萎。
所谓残酷，无外乎如此吧。
在叶子彻底死亡之后，我终于明白自己更适合化作一缕清风，去向往的地方，流浪，或者歇息。
于是，我真得像风一般出发了。
拉萨的暮色里包裹了剔透的凉意，我便是在暮色完全浸润疲惫时与冈拉梅朵一见钟情的。
在八廓街上找寻了好久，只是想在传说中的玛吉阿米静静坐一坐。玛吉阿米是所有人的向往，正如一份美丽的爱情让所有人倾心一般。与它的擦肩多少让我叹憾，然而因为走进了冈拉梅朵，我的遗憾也成全了我的庆幸。
这家有着啤酒与音乐，有着咖啡与比萨，有着书藉与工艺品，还有着画廊与文身工作室的酒吧加餐吧，坐落在北京东路与八廓街的交汇处，从淡雅的绿色门窗望进去，异域风情魔一般魅惑着我探询的脚步，我的直觉告诉我，这里可以邂逅一份感怀。
异类里隐藏的神秘，独特中氤氲的温暖，冈拉梅朵让我既好奇又踏实。好奇，是一进又一进迂回错落的房间，以及格局高雅的装饰带来的，踏实，是从温馨的环境，和温和的微笑中感受到的。从二楼我就座的那个书藉与画幅展示出藏族风情的吧间穿过，是又一进有着古老窗棂、暗黑廊柱的藏式老佛堂，藏香于佛陀处缭绕，酥油灯静静燃放着虔诚，一切都在幽暗中散发无尽的神秘。透过矮矮的门框可以望见前面的一片明亮，那是第三进的一个天井，站在天井里眼睛立刻燃烧起喜悦，因为又一风格的吧间在周边落地的黄色竖窗里展开了笑靥，据说那里的某个房间会放映一些边缘的、另类的、不太常见的影片，当然，我没看到影片，倒是望见好几对举杯浅酌的年轻人。在平台南面的垛墙外可以看到漂亮的藏族邻院，特别的亲切与温暖。一段微陡的藏式老木梯连向三楼的一个平台，上面铺满了安宁细碎的夕阳，它们静静的倾泻在二楼天井边缘的几盆热烈与奔放的格桑花上。三楼有一间大玻璃窗的房间，里面是画家们“争夺”的文身工作室，或许因为那是艺术，多少令人有些神往。
这一处融合了休闲与艺术，将吃饭喝水休息演变成一处视觉与身心享受的餐吧，让我对这座风一般掠过的城市滋生了敬畏之外的欣赏。
冈拉梅朵基本上是旅藏驴友们交流的沙龙，这些行走者们在这里开始或者进行着他们的浪漫故事。我知道，那些故事里，一定会有一段不能朝朝暮暮，不能天长地久，却跨越了生死境界的爱情，一如玛吉阿米的传说一般让人心动。只是，那是盛宴中的珍品与极品，而更多的遇见，不过又一片叶子式的死亡而已。
坐回临窗的座位，我一边欣赏画廊里悬挂的各色藏区生活画幅，一边一杯又一杯喝着陈年的青稞酒，不时望一眼远处纯净的天空和近处整洁的街道，有些落落地清欢生起。就着这份浅淡，我回味着曾经驻足的那些措和堡，淡淡微笑，盈盈浅握，流光焕影般的美好裹了身心。此刻，我却又想到了叶子。叶子是用来等待的，等待被人欣赏，等待幸福降临，等待无奈的枯萎。寡淡的夕阳穿透了稀薄的空气，穿透了干净的玻璃窗，直射在我沉默的凝望里，有些凉薄，也有些落寂。我的前后邻桌们，是从不同的地方飘来这里才认识的两对年轻驴友，他们在互相介绍着自己，谈论着刚刚看过的一处景点及物象，那些交汇时互放的光芒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我总是不自觉得想起我曾经死亡的那片叶子。
那片叶子死了，然而那些生长的蓬勃与枯萎的疼痛却经常萦绕在我的眼前，无端让我哀伤。
所幸我此刻是一缕风，一缕随性随情到处漂游的清风，追求开阔的景致，追求简单的快乐，追求行走的自由，生活的另一味美好，透过消沉的雾霭，在追求中呈现。
那天有些微醉，出门的时候，和冈拉梅朵合了个影。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因为在这里，叶子经历了又一次死亡，不，应该说，是新生。
总有一些永远会如叶子一般死去，千娇百媚时凝视出的欢喜常常经不住一场寂寞的淋漓，想起把酒言欢的那些刹那，也仅是刹那而已，瞬间的流离，人各天涯。
我想我已经不会再为任何人去停留，那些绚丽的爱恨情仇远没有一场行走来得更生动。一程又一程的山水，如一进又一进的房间，总有一些意想不到，与阳光满地会感动心灵。于是，随遇而安。
叶子的死亡终于换来了风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