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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母亲临终之前

2020-09-24叙事散文袁光熙
母亲临终之前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静静地离去了。放声痛哭之后,我们压抑着心中的悲痛,迅速为母亲擦洗干净,换上寿衣,照习俗在口中含入红参,再按母亲的嘱托,把头发梳理整齐,擦上发油,让她以一生保持的整洁容貌,进入天堂。时间已是深
  
母亲临终之前
  
  饱受病痛折磨的母亲,呼出了最后一口气,静静地离去了。放声痛哭之后,我们压抑着心中的悲痛,迅速为母亲擦洗干净,换上寿衣,照习俗在口中含入红参,再按母亲的嘱托,把头发梳理整齐,擦上发油,让她以一生保持的整洁容貌,进入天堂。
  时间已是深夜,焦急忙碌了几天几夜的亲人,一个个疲惫不堪,纷纷歇息去了,以便养足精神,准备后几天的丧事。我独自坐在母亲身旁,无边的悲痛迷漫在我的脑际。我全身瘫软,没有一点力气。我无法相信母亲已经离去,我无法接受身边的母亲与我已是阴阳两隔。悲伤的泪水从我的眼眶中不断涌出,殷红的鲜血滴淌在我的心头。母亲的一生,特别是临终前的点点滴滴,在眼前一幕幕闪现,像刀雕剑刻一样,深深铭记在我的心中。
  1994年9月30日,是一个我永世难忘的日子,在母亲感到身体不适,几次医治无效的情况下,这一天,我带她来到了由原大理州医院院长张英才亲自坐诊的专家门诊。经过一番详细认真的检查,张院长把我叫到一边,严肃地对我说:“你母亲年纪大了,她胃里长了点东西,可能是胃癌,而且是晚期,治疗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你们尽量让老人家走得好一些,她有什么愿望,尽量满足她吧。”张院长的话犹如一道晴天霹雳,震得我眼冒金星,几乎瘫倒在地。难道我亲爱的母亲,就要离开我们了,我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此时,我还不能显露出来,不能让母亲知晓。我只得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告诉母亲:“没关系,是胆囊炎。”开了点药,离开医院。母亲显得很平静,当她回到家中,像往常一样,取出钥匙开门的时候,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和恐惧,使我几乎不能自持。死神即将降临,母亲还浑然不觉,作为她最亲的亲人,我却要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去,而无能为力,这是一种怎样无奈和悲哀。回到自己家中,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悲痛,平生第一次嚎啕大哭,引得妻儿惊恐不已。
  第二天,我带母亲到市医院,再次作了全面检查。几天后,结果出来了,确诊为胰腺癌。而且正如张院长所说,已到晚期。我迅速通知三个弟弟,大家商量后一致决定,立即送母亲住院治疗,即使倾家荡产,也要挽救母亲的生命。但是,当我们告诉母亲,准备送她住院(当然不敢告知她病情)的时候,一向温顺的母亲,却严词拒绝,表示绝不住院。原来,细心的母亲从张院长把我单独叫到一边,从我极力掩饰的神色和几个儿子异乎寻常的关心探望中,早就明白了一切。她说:“你们不用瞒我了,我知道我得的是胃癌,这种病连周总理得了都医不好。我不愿让你们花钱,让我到医院里,多受一些罪。你们要真有孝心,就让我在家里,多陪你们几天。”大家再三劝说,母亲决心已定,执意不从。在征询了几位医生的意见,根据母亲的病情和身体状况,确认治疗已无任何意义之后,我们遵从了母亲的意愿,同意在家休养,母亲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我们兄弟四人决定,既然药物和治疗不能挽救母亲的生命,我们只能尽可能地在生活上和精神上给予她最好的照顾和安慰,让她在最后的日子过得舒心、舒适。由于二弟夫妻二人没有正式工作,又和母亲住在一起,因此决定由他们夫妻承担起照顾母亲的日常生活,所有费用(包括二弟全家的生活费)由其他三人分担。大家一有时间,都要回家探望照顾陪伴母亲。
  从此,我每天都要早早骑车来到母亲身边,照顾她起床、上厕所、洗漱、吃早点。然后坐在身旁,陪她闲谈。母亲很喜欢我,两人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母亲回顾了自己的一生,回忆起生活的点点滴滴,甚至满怀深情地讲起了她与父亲相识相恋的故事。她说,她这一辈子,虽然经历了许多磨难,但遇到了知心体贴的丈夫,有了孝顺懂事的儿子,她知足了。她已经70多了,对死亡已经无所畏惧,但不想受折磨,要走就爽快一点。
  我奇怪的是,有时交谈正欢,母亲突然说,她困了,想单独休息一下,要我拉好窗帘,关好门,马上离开。
  我更奇怪的是,听说癌症病人是很疼的。因为难以忍受的疼痛,有的病人呼天喊地,有的以头撞墙。可我在母亲患病以后,与她相处多日,却从未听她喊过疼。使我有时甚至怀疑,她得的究竟是不是最疼的胰腺癌。直到母亲去世后,二弟的一席话,才使我明白了个中缘由,解开了心中的疑惑。
  二弟一直和母亲住在一起,他告诉我,他常常听到母亲痛苦的呻吟,疼的实在受不了,就让他打止痛针。但母亲从不在另外三个儿子面前喊疼,到无法忍受时,就借故叫我们离开,并且嘱咐二弟,不要让我们知道。
  我震惊了,想不到柔弱的母亲竟有这样坚强的毅力,竟能忍受这样巨大的痛苦。她不愿让自己的疼痛,给我们带来焦急和痛苦。她宁愿独自承担起所有的磨难,来换取我们心灵的一点点安慰。
  我听到并亲眼看到,许多老人在临终前,由于难以忍受病痛的折磨和心情的烦躁,或狂呼乱叫,或寻死觅活,或乱发脾气,或要东要西,有的甚至把气撒向身边的亲人,想方设法折磨他们。搞得亲人疲惫不堪,焦头烂额,无所适从,欲哭无泪。但母亲在临终前的几个月中,我们却没有感受到这些磨难和痛苦。母亲用她博大的胸怀,坚韧意志和无法想象的忍耐力,给了我们无限的关爱和温暖,给我们带来了本应由我们给予她的“临终关怀”。
  虽然由于母亲的坚持,没有入院治疗。但我们仍积极想办法,四处寻医问药,尽量减少母亲的痛苦,挽救她的生命。我们设法从医院开来了严格控制的止痛药——杜冷丁,让二弟在母亲疼痛时注射。购买了补充营养和能量的针水,在家中输液。这天我在云南日报上,看到了一则专题报道,说一位专家经过几十年的潜心研究,发明了一种治疗胃癌、胰腺癌的药物,问世后,取得显著疗效。我大喜过望,立即请人到昆明,费尽周折,终于花了一千多元钱,买到两瓶。可母亲听说花了这么多钱,反而很不高兴,她皱起了眉头,喃喃地说:“买这么贵的药干什么?”那药物也没能发挥神奇的功效,母亲的身体日渐衰弱,终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在临终前的一天,母亲挣扎着,郑重其事地向我交代了一件事。1968年,在下关“1.16”武斗中,父亲无辜被抓,关进“临时监狱”,打成重伤,腿部被带毒的刺刀刺中,生命垂危。父亲被释放的时候,母亲和年幼的弟弟来接无法走动的父亲。他们费了好大的劲将父亲抬到街上,却再也无力送到家中。这时遇到了我的同校初三同学李克谦,他见状立即找来一辆手推车,和我母亲弟弟一起将父亲送回家中,父亲经部队医生做手术抢救脱险。母亲对李克谦感激万分,终身难忘。此时,她特地要我和弟弟买上礼物,到李克谦家,再次表示感谢。在我们告知她,已完成她的嘱托之后,才艰难地点了点头,安详地闭上了双眼(参看《复仇》)
  临终前,母亲把我叫到身边,交给我一张存折和一份遗嘱,存折上有三千元存款。
  母亲在遗嘱中写道:“待我去世后,遗体一定要火化。我因无退休工资,个人生活来源除领到百货站54元补助费,其它全是靠三个儿子孝心,使我过上幸福生活,没有感到任何困难。
  为此,在几年前生活尚未高涨之际,我本着省吃俭用的根本,至92年底,我节约了壹仟伍佰元钱,加上你们的父亲去世后留在我手中的壹仟伍佰元,共计叁仟元。此款用来作为我身后事所用。因我身前依靠儿子、儿媳,但我希望死后不能再让儿子们负担。
  我认为四个儿子当中,以老二光华来说,他也并非无能,主要是本人负担太重,一个人要负担四人的生活。且儿女又是读高价书。这样一来,我做母亲的生为他愁,死也最丢不下的是他。为此我希望你们兄弟之间多照顾他一点。”
  看到这份遗嘱,看着手中沉甸甸的存折,我的喉头一阵酸涩,泪水夺框而出。三千元钱,在现在,在很多人眼里,也许算不了什么。但在那个年代,在母亲的身上,却非同小可。其中的一千五百元是父亲一生的积蓄和去世时单位发给的抚恤金、丧葬费,母亲分文未动。另外的一千五百元,则是母亲五年来,从每月一百多元的微薄生活费中,从牙缝里省出来的。可以想见,她平日是何等的节俭,对自己是何等苛刻。可敬的母亲,生前含辛茹苦,把四个孩子养大成人,却不求任何回报,连自己的身后事,都不愿让儿子负担。我终于明白了母亲坚持不住院治疗的良苦用心,她是用自己的生命和痛苦,来换取儿女的生存和幸福。
  在遗嘱的后半部分,母亲详细罗列了家中的所有财物,并注明某件东西是谁的。最后写明需要通知的所有单位和亲友,把一切都安排得贴贴妥妥。
  在三弟的主持下,用母亲留下的三千元钱,母亲的葬礼办得风光而体面,母亲遗嘱中提到的单位和亲友全部到场。兄弟四人齐心协力,连妯娌间的一些小矛盾也在办丧事的过程中冰释。遵照母亲的嘱托,家中的所有财物全部留给二弟。在以后的日子里,三兄弟对二弟尽力相帮,除了日常的物资帮助外,二弟的住房问题、两个孩子的户口、工作,以至二弟病故后的丧事,都是我和另两个弟弟一手操办。我们不折不扣地完成了母亲的遗愿,以此告慰母亲的在天之灵。(参看《一个知青的独特经历》、《阿吉》)
  母亲走了,她的一生是平凡的一生,是极普通的一生,但在我心目中,她绝对无愧于一位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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