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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乡野词韵【六】

2020-09-24抒情散文宋长征
河流:轮回里的清波暖流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变成一条鱼,银白色的鳞光一闪,从清澈的河水中,一跃而起。我要看看这个多彩的世界,安静的村庄,和广袤的田野,然后,复又坠入水中,在清波暖流里,想想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事情。小河是宁静的,宁静的波纹像古印

河流:轮回里的清波暖流

  我曾经无数次幻想过自己变成一条鱼,银白色的鳞光一闪,从清澈的河水中,一跃而起。我要看看这个多彩的世界,安静的村庄,和广袤的田野,然后,复又坠入水中,在清波暖流里,想想前世今生所发生的事情。

  小河是宁静的,宁静的波纹像古印度佛经里的梵文,你听不懂它在唱些什么,甚至也弄不懂一条鱼到底是不是生命存在的另一种形式。大生命,从高山的雪水融化而来,从天堂洁白的国度,手执雪莲花洁白的经幡,从玛尼石堆里,带着芸芸众生的寄托于祈愿,一路蜿蜒,流经我质朴憨厚的村庄。   村庄醒来,醒来在一声声鸡鸣的合唱里,醒来在杂沓而匆忙的脚步里。在锄把上醒来,在吱呀的木门上醒来,在悠远的牛的哞叫里醒来。穿越缭绕在村庄上空薄薄的雾色,醒来在大地纯净的呼吸里。很长时间以来,当我的书写出现停顿时,眼前的村庄就会被一团团缭绕的晨雾所覆盖。我企图从雾的幕布中央,撕开一条缺口,进入。进入到村庄熟悉的纹路里,进入到胡同经纬的冗长的生活里。看谁家的老屋,从一块破瓦开始倾圮,看谁家的土墙被洞穿而过的风,一次又一次打凿,成了一只空洞的眼。在滂沱的夜雨里,坍塌。我会逐个审视村子里的树,哪一天亲手植下这棵树的人背弯如弓,时间的强弩再也按捺不住绷紧的神经,将一个人的旧事与曾经发射向虚无的深处。从此,那棵虬劲的老树下,再也看不见一个人流连徘徊的身影。   时间像一条河,从村子穿墙而过,喔喔变声的小公鸡,站上屋檐,履行时间之神赐予的司勤权。在母亲身旁贪恋温情的小狗,长成一条身披黑色丝绸的牧羊犬,在夜色中对着月亮吠叫,恪守看家护院的职责。   我走在小河边,河水波光闪闪,像一个个发光的词语。青草,山羊,逐流而下的金色鲤鱼,不远处菁菁的芦苇。还有什么呢?水边是鸟儿居住的原乡。刺槐树上,浓荫里,有鹧鸪的巢穴,高大的白杨树上,灰喜鹊一天到晚飞来飞去,开着开不完的现场会。燕子飞来的时候,河岸上的泥土很知趣地从冬日的沉睡中醒来,衔泥筑巢。这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河滩啊,我们的先人也是这样来到这片荒芜的土地,开凿河流,种植庄稼,饲养五禽六畜。多年以后,当我在翻开的河泥里,看见一只坚硬的牛角,仿佛还能听见沉睡的农耕岁月深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天地辽阔,在一片无人的荒野,将身影深深地植入脚下的土地。太阳是灯盏,是鞭策,是黄昏温暖的抚慰。昏黄的落日下,一牛,一人,一张沉重的犁,开垦出一片片肥沃的土地。   从此,这片土地被叫做乡土。从此,这片乡土被称为故乡。从此,离开这片土地的人一次次在梦中回望。故土难离啊,有多少离家的脚步。就有多少绵绵的乡愁。   暮色如烟,名字叫水生的小哥,最终折回那弯清澈的河流。后来,母亲说:“水生和你长得一模一样。说话像叮咚的流水那样动听。树上的知了,一遍又一遍不知疲倦地叫,我坐在院子里的椿树下纳鞋底。上田的人回来了,吃草的山羊排着队,一股脑扎进羊栅栏。手中的针线啊,有一下无一下地穿来穿去——嘎嘣,针断在了鞋底上。我就想啊,隐隐约约知道家里就要发生什么事情,整个脑子里一片嗡嗡作响,像成群的蚊子在飞,像哗哗的流水在响,像梦里陷入一片深深的泥潭,只听见骨节嘎嘣挤压断裂的声响。外出做木工活回家的六爷,一进村子就大呼小叫——水生娘,水生娘,来看看你家娃子还能不能活过来。   母亲在村子里奔跑。母亲甚至忘记了手中的针线,那小小的鞋底子,正是给小哥水生赶制的最后一双鞋子。那天晚上的河水呜咽,母亲像一阵发狂的风刮到小河边,水生已经停止了呼吸。母亲沿着长长的河岸,手中的瓷盆一次次敲响,喊着水生的名字。夜是深的,不因为一个生命的消逝而撕开黑暗的幕帷。小河里的水,在那个夏天变得冰凉,是不是生命冷却的温度,与冰冷的水相差无几。顺手捎去我曾经年幼的兄长,让母亲一次又一次陷入痛苦的回忆。   很多次,我站在静静的水流旁,河水漾起的一个又一个小小漩涡,像是打了一个又一个深深的问号。问什么?是不是在追问时间到底从何而来,又向哪里流去。是不是在追问生命究竟如何起源,为何每一个乡下的孩子,都紧连着每一个乡下母亲的心房。   我喜欢水,飞溅的水滴在阳光下五颜六色,折射出简单生活的底色。我羡慕水,一脉清流来自远方,又流向远方,阅遍世间的花花草草,读遍高天上的每一朵流云。我渴望水,在思想陷入无边的干涸时,会想起泠泠的水声,从雪山上,从石涧里,从大地深处汩汩涌流。       河流是大地的血脉吧,纵横交织,蜿蜒起伏。我一次次奔向水的怀抱,炙热的夏天,微凉的秋季,习惯了在故乡的小河里畅游嬉戏。   ——这相对于母亲来说,无疑是无言的挑衅。以至于那天,宠我的母亲终于第一次打了我。

  当我又一次恶作剧地将身子深深潜入水底,母亲的惊愕导致了短暂的休克。她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生在乡下的少年,如此沉溺于水流单调枯燥的游戏;醒来后,抚着胸口,哄我上岸。回家,在父亲讷言的监督之下,用柳条在我屁股上狠狠抽打。而后,一个人关上房门,陷入沉恸的抽泣。   好在,我还是渐渐长大,在水中无数次和名字叫水生的兄弟,相遇,并释怀。轮转的清波暖流里,似乎小哥水生一个羞怯的微笑,我便站在母亲了面前。母亲充满疑惑地上岸,赶着她的那群羊,消失在古铜色的乡村暮色。身后,一条小河流淌了很多年。

泥火盆:供养火焰的图腾

  北方冷,过了十月,西北风越过田野,漫过河床,一丝丝渗入村庄的空隙。依靠在土墙根下晒老阳儿的老兄老弟,抖着膀子,抄着袖口,咳,咳,咳嗽了几嗓子,想找个更暖和的地儿,接替土墙根下温暖的时光。

  泥火盆,乡下土头土脑的家伙。村东有座土窑,过了霜降熄了火,在烂瓦片里扒拉几下,或许就有新发现。烧得不够火的土盆儿,正好拿来当做泥火盆。木匠爷家开着棺材铺子,每日里叮叮当当,敲敲打打,把大树锯成厚重的木板,把木板架在文火上烘烤,把烘干的木板锲在一起,就成了一口黑漆棺材。木匠爷说了,这人老了,手脚越来越不好使唤,你们这几个老棺材瓤子就别添乱了,多活一天算一天,让我也清闲几天。说着,喊官儿和才儿,捡劈柴,架火。官儿和才儿,和我年纪差不多,一人抱一抱劈柴块儿,泥火盆里刹那升起腾腾的火焰。   一只泥火盆是一个尚未开化的俗世凡胎,样子木讷,却心眼厚实。泥火盆放在堂屋的中间,地儿比较大,转圈能围八九人。松木,看上去还未干透,一经点燃,细细的木纹里直冒松油,好闻的松香味儿在火焰里打了一个回旋,钻入人的鼻孔,止不住往前凑凑,怕可惜了这么好闻的味道。梧桐木,典型的温柔细腻,薄薄的木板能凑成一幅呱嗒板儿。我,官儿和才儿,在院子里把一口黑漆棺材当成戏台子,每人一副呱嗒板儿,学西乡唱坠子书的刘瞎子,唱穆桂英挂帅——院门外呐三声炮如同雷震,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头戴金冠,压双鬓,斗大的穆字震乾坤。可桐木板丢进泥火盆,转瞬便化成缕缕升腾的火焰,噼啪裂开的声音,像俞伯牙甩掉那把心爱的焦尾桐琴。   总之,一入冬,田野上变得空空荡荡,偶尔飞过一只落伍的大雁,凄厉的叫声划破沉寂的原野,让人心生一股凉意。好吧,马放南山。好吧,刀枪入库。好吧,点燃一只泥火盆里的柴禾,袅袅升腾的烟雾,瞬间填补了每一个清冷的空隙。   我家也有一只泥火盆,不过泥火盆的成色较好。那时候年轻的二哥还没下关东,就在村东的土窑上干活。泥是老河滩上的泥,胶泥,赭红,坚硬,经过无数次摔打,踩踏,性格渐变为柔和。一团柔软的泥巴,放在木制的转盘上,二哥的双手像手捧一朵即将绽放的花蕾。转盘在旋转,手中的泥巴开出土黄色的花瓣,一条条粗粝的纹路,像时间流逝的痕迹。从此,烙印在一只泥火盆上。二哥全神贯注,泥坯房里走过一只耗子,也能听见清晰的响动。放在土窑里烧炼的泥火盆啊,不能太靠近火焰的上方。二哥特意将它放在一处不起眼的烟孔里。泥火盆不言不语,不言不语的泥火盆并不会像别的土盆那样烧出光滑的釉彩。其实,打扮得再怎么光鲜有什么用呢?一只火候够足的盆子,从来不是做泥火盆的好料子。柴禾刚刚燃起,只听见啪的一声,从盆底儿裂到了盆沿儿。   有时候我想,是不是还有未被现代文明侵蚀的村庄,在这个简陋的村子里,人的憨厚与纯良,恰如一只刚刚为火焰启蒙的泥火盆。它的纹理尚显粗糙,它的釉彩也不衣着华丽,它的禀性,虽木讷但保有人性最初的真挚与坦诚。它的眼神,恰如深山里的一泓泉水,清冽见底,能洞见一个人单纯透明的灵魂。   木匠爷家的泥火盆燃起来了,官儿和才儿,在另一只小小的泥火盆前做作业。灯光摇曳,人声沸腾,却不能阻止两个小人儿内心静静燃烧的火焰。曾经,木匠爷问官儿,小子,长大了弄啥?官儿想也没想,捏着鼻子学七品芝麻官里的蛤蟆腔:锣鼓喧天齐把道喊,青呀青纱轿,青纱轿里坐着我七品县官。木匠爷问才儿,小子,长大了弄啥?才儿一甩后脑勺上的八岁毛:长大了我要挣钱,挣很多很多钱,以后咱家的棺材就不用装死人了,只装钱。   木匠爷笑了,木匠爷扒拉一下泥火盆里的木头,泥火盆里腾地升起彤彤的火光。是啊,贫穷的村庄,从来就不缺乏梦想,只因我们的祖祖辈辈生活在一片如此贫瘠的土地上,才更加希望明天的日子红红火火。才更加期盼沉默的泥土,能结出饱满的谷物。   雪下了,羽毛一样的雪花飘飘洒洒,给入冬的麦子盖上暖被,迎来一个又一个黄澄澄的梦境。雪落在草垛上,不会漂移的草垛只能作为留守的老人,蹲守在家园的角落。雪落在屋檐上,屋檐下的麻雀禁不住向里缩了又缩,在一个落雪的夜晚,作为乡村的守望者,麻雀只能靠一个接一个琐碎的梦之碎片,度过凛寒的光阴。   而泥火盆在乡村的老屋里,依旧在燃烧希望和梦想。   腾腾的火光下,映红庄稼汉子憨厚的脸庞。这些乡村汉子,斟满烈酒,脱下棉衣,暴露的青筋像蚯蚓一样,在脸上,脖子上,和手掌上,蠕动。宛若在体内点燃一团熊熊燃烧的野火。他们说收成,说女人,说木匠爷家的官儿和才儿真争气,终于跳出了农门。说不定,木匠爷手下的棺材,真的给这片土地上的子孙,送走了苦难与绝望,带来了希望和喜气。   腾腾的火光下,泥火盆里仿佛闪过母亲慈祥的脸。在一个又一个漫长的寒夜里,乡下的母亲,从来不舍得虚度光阴。泥火盆熄灭了焰火,还有温暖的火光余烬,纺线,织布,缝补衣衫。我还记得小时候,母亲将一只熄灭火焰的泥火盆放在床上,用一只杞柳筐罩住,把棉被盖在上面,被窝里就烘烤得满是融融的暖意。我还记得,泥火盆一会变出一只热腾腾的烤红薯,或一小捧香喷喷的黄豆粒儿。我还记得母亲说,别看一只泥火盆土头土脑,傻里傻气,离了它,乡下的冬日将会变得漫长,冰冷,寒凉。   如今的乡下,很难再见到一只憨厚的泥火盆。而那些腾腾升起的火焰将作为一种图腾,烙印在乡村质朴的纹理。翻开时间的册页,火焰升腾的地方是我们的来处;火焰升腾的远方,将是我们温暖的归宿。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1-12-29 20: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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