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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84年夏天里的那点事

2022-01-14抒情散文大雪飞扬

84年夏天里的那点事一几个草捆骑在院墙上,尽力向时间深处张望。槐树开花了,婆娑的枝叶遮蔽了高远的蓝天,一嘟噜一嘟噜槐花像雪一样白。馨香随空气蔓延,漫出院子与山上飘来的小麦豌豆的馨香融合。哥哥坐在槐树的下面,前面摊放着几本书。槐树的阴影之外……
84年夏天里的那点事
  一
  几个草捆骑在院墙上,尽力向时间深处张望。槐树开花了,婆娑的枝叶遮蔽了高远的蓝天,一嘟噜一嘟噜槐花像雪一样白。馨香随空气蔓延,漫出院子与山上飘来的小麦豌豆的馨香融合。
  哥哥坐在槐树的下面,前面摊放着几本书。槐树的阴影之外是阳光,是纯净的水一样的阳光,金黄的麦粒一样的阳光。我和弟弟背一捆新割的野草走进了院子,汗水洇湿了后背。我们放下柴草,喘着气把草捆骑到墙上去。心里无来由的对哥哥产生了妒忌。我们都在劳作,你却在享受这样的清净。我们大声咳嗽了一下,故意弄出很大的声响,哥哥漫无目的地看了我们一眼,又陷入自己的沉思里去。我们不知道哥哥在想什么,眼睛为什么不盯到书上去。自从三月份,哥哥高考预选过关以后,父母就不再分配哥哥什么活儿了,让他读书、读书、再读书。其实这样的日子也不多,哥哥在三十里外的县一中上学,平常日子就不在我们的视线里,只有星期六才回一次家。回了家的哥哥除了带给我们一些县城里的新闻,就是坐在槐树下面看书。我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无聊,我和弟弟干活偷懒,父亲会拿着棍子追赶我们,却把哥哥的偷懒当做正当的营生。我和弟弟跟父亲抗议,父亲就骂我们:“你们也努力,如果有那么一天,也不让你们干活!”我和弟弟没有办法,嫉妒归嫉妒,还要去干其他活。抬了桶子到井边去打水,牵了老骡子到泉边去饮水,背了背筐去菜地里折猪菜。
  二
  父亲坐在门口的大榆树下面修理农具,老骡子悠闲地站在父亲旁边眯缝着眼甩尾巴,母亲在厨房里热火朝天的做饭,猪圈里的黑猪站在门口哼哼的叫着抗议着。哥哥不在院子里,但那几本书还在槐树的阴影里摊放着,那把低矮的粗糙的板凳还遗留在槐香里。我禁不住诱惑坐到哥哥的位置上去,让槐树的阴影把自己淹没,我想感受一下坐在那个位置上的滋味。在那群高考辅导书里我看到了一本异样的书,这是一本小说,书名叫《流泪的红蜡烛》,封面上的红蜡烛流着大颗的泪珠。我拿起书,有什么东西从书里溜了出来。是一长串的女明星的照片,一个挨着一个排在一张窄窄的彩纸上。在这以前我从未见过长得这么漂亮的女人,穿着透明撩人,神态那么妩媚。禁不住一张张看过去,有一种热乎乎的东西从心里流过。母亲喊我们吃饭的时候,我小心翼翼的放下那本书和印满明星像的纸条,让他们恢复到原状。
  吃过饭,父亲就躺在炕上教训哥哥,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能分心,要把所有的心思都用在学习上;县城里的秩序很乱,有打砸抢,晚上千万不能出来。父亲说话的声音很呛,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味道。母亲不放心,怕父亲的声音惊了哥哥,就在旁边打圆场。一会儿骂父亲,说话的声音不会柔和一点;一会儿又叮嘱哥哥,你爸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我懒得听父母亲这些常挂在嘴边的唠叨话,就躺倒门口的树影里歇凉去了。
  三
  中午的村庄并不宁静。有女人站在门口喊贪玩的孩子回家吃放,声音一高一低;迟回家的农人赶着牲口从村路上走过,牲口在大声的嘶鸣;邻居李大伯坐在不远的地方一边修理农具,一边在听巴掌大的收音机里播放的《薛刚反唐》的评书。我眯着眼并没有睡着,脑子里不由播放着那些明星的照片。我不知道哥哥看那些杂书和明星像算不算父亲说的分心。一种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走了过来,那声音似乎有点熟悉,我不由睁开了眼,看见村子里的小芹正在我的身旁走过,她对着我笑了一下;我们四目相对时,她先羞红了眼,转过脸去。目送她远去,心里不由有种燥热的东西产生。小芹是我的同班同学,座位就在我的前面,在学校里,我们男生和女生很少说话,仅有的说话就是男生恶作剧之后,女生不依不饶的讨伐声。想想我和小芹也属于这种情形,但有时上课,我不经意间看见小芹红扑扑的脸上映在阳光里的茸毛,不由得耳热脸红。下课了,也会忍不住偷偷的看一眼。
  村长家的大喇叭响了,唱了一段秦腔之后就唱流行歌曲,《年轻的朋友来相会》、《橄榄树》、《小城故事多》,一首首歌曲穿过村里那么浓的树荫,在耳畔回荡,我在那种歌声里渐渐进入梦乡。
  从梦乡里醒来的时候,父亲正赶着骡子往山里赶,我的旁边放着一把镰刀和一个背筐。我看着火红的太阳,没有好气的踢了踢那个纠缠了我好长日子的背筐。院子里有几个人,都背着饱满的书包和行李。那是和哥哥一块儿在一中上学的同学,他们该到返校的时候了,他们在那儿等哥哥。母亲还在厨房里忙活。我看见母亲烙了一大摞油饼摆在那儿。就走过去,拿了一个往嘴里送。母亲慌了,一把从我的手里抢过油饼放到了原地。嘴里说着:“这是给你哥哥烙的油饼,刚吃了饭,就那么饿?饿了吃这些吧!”说着推过来了一块玉米面的窝头。看着那窝头,我没有了食欲,只有满肚子的不满,大哥凭什么吃好东西,我们就吃差东西呢?
  哥哥背着包走出了院子,母亲也送着哥哥走出了院子,一边走一边还在叮嘱哥哥一定要好好学习,千万不要和别人打架之类的话。母亲回来的时候我还站在原地,母亲就来安慰我,说:“孩子,不是妈妈不愿意给你们吃好东西,实在是咱们家还不宽裕。你哥哥在外面读书,吃的不好了在那么多同学面前感到憋屈,再说还要考大学,该吃好一点。今年咱们家的小麦和胡麻长势不错,等收获了,我给你们烙许多油饼!”我只能抹了一把眼泪,走出院子去喊弟弟,该到上地的时候了。
  四
  1984年吹过山野的风是惠畅的风,吹着吹着,山里的小麦就成熟了,黄橙橙从黄土高原上涌了过来,快要淹没我们的小村了。父亲领着我们割了东山的麦子,又去赶西山的场。人忙得没有了昼夜,我真恨透了暑假,干嘛要在最忙的季节放这个假啊,要是这个时候我们还坐在阳光照不到的教室里多好啊。但父亲不管这些,赶着我们像赶着几个小黑奴。
  那天晚上回家很晚,月亮都爬上了树梢。母亲做饭,父亲从鸡窝里掏出了一只大公鸡,三下五除二,鸡毛就被扒光了。吃过饭后,父亲到厨房里煮鸡;母亲赶着我们睡觉。我们操心着鸡肉的香味。睡意一点儿也没有,明晃晃地睁着大眼睛等待着鸡肉。母亲急了,说你们干嘛不睡;别等了,那鸡肉不是煮给你们的;你哥快要考大学了,咱们也该孝敬孝敬老人家了,只要他能保佑你哥考上大学,以后会有鸡肉吃的。我们心里那个气啊,好小子,这家里什么好东西都让给你了,养一只鸡也要奉献给村庙里那个神龛了。
  其实这样的事情我们早就知道,前些天在割麦子的时候,下埂的李大妈就神神秘秘地给父母指点过迷津。说村子里李家的二子前年考上大学,是人家父母在庙里许了愿的,托了老人家的福;还有邻村考上师专的谁谁也在考前敬奉过老人家。父母虽然迷信,但从未想过这一层。听了这话如梦初醒。在割麦的路上,父亲在能掐会算的二叔前讨了个吉利的日子,就开始谋划这样的事情。
  鸡肉的香味隔着门缝飘来了,我们只能在那若即若离的香味中进入梦乡。
  五
  哥哥回来的日子,麦子已经割到尾巴上了。父亲问哥哥考得怎么样?哥哥闷着头不说话。父亲赤红了脸,提高了嗓门大吼道:“考得怎么样?”哥哥想以沉默对答父亲。父亲提高了嗓门,哥哥不能不说话了:“分数没有出来,我怎么知道!”父亲恨铁不成钢地骂道:“肯定没考好,考好就不是你这个样子!”
  哥哥跟随着我们开始劳动了。从来没有拿过镰刀的哥哥干活还没有我和小弟得力。父亲无可奈何地骂道:“你能考上大学还好,考不上吃屎都不知道怎么吃!”
  走在村路上,有村里人故意调侃父亲:“你家的大子要上大学了,你还让人家干活!”
  父亲哈哈笑着,说:“咱祖坟里不知道葬没葬上大学生?如果真葬上了,咱再不让他干活!”
  虽然农活很紧,但隔几天父亲就让哥哥去城里看一看。每次哥哥去了,父母总像揪着什么,神情里有着期盼也有着焦急。
  那天中午,我们躺在门口的树荫里乘凉,听着邻居李大伯收音机里的《薛刚反唐》。哥哥灰着脸回来了。村子里一块儿考大学的有四个人,有两个考了四百多分,哥哥考了三百六十五分。
  父亲听了分数,就乌着脸不说话。母亲急急的跑了出来,一听哥哥的分数,也没了话。
  李大伯见场面尴尬说:“你们急什么呀?现在出来的是考分,还有录取分数线没有出来,等录取分数线出来的时候,才知道大子考上了没有。我记得去年的录取线就是三百六十多!”
  父母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脸色才缓和过来了。父亲走回家收拾农具。我和小弟才不管大哥考得好坏呢,在树荫下睡的踏实。
   
  六
  收听录取分数线,就成了父亲心头的一大病。录取分数线是全省的一大新闻,每年都会通过收音机向全省发布。可我们家连个巴掌大的收音机也没有。每天中午、晚上父亲都要到隔壁李大伯家去一趟。名义上是转门子拉家常,其实是想从李大伯那儿听听新闻。但那新闻却迟迟不见发布。
  梦也成了验证哥哥考上大学没有的预兆。有一天早上起来,父亲说他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我们家院子里长出了一棵新树,长得枝繁叶茂,很快就开了花,还结了果。父亲嘿嘿笑着说,这个梦说不准就是说咱家大子考上了大学,要不好端端的院子里怎么会长出新树来。听了这个,我和小弟也就渴望夜里多些梦,好预兆预兆哥哥的前途。第二天,我们就努力回忆着把梦里的事情讲出来。讲多了,父亲就烦了,你们怎么就那么多梦啊!
  但当分数线真的公布了的时候,父亲又一次失望了,1984年我省专科录取线是三百七十五分,哥哥差了十分没有上线。
  没有什么指望了,父亲倒彻底放下了心,再没有责怪大哥。
  但李大伯的窜门又让父亲心头窜起了一点希望。李大伯坐在炕头说:“每年的录取分数线都会降一点,如果大子命好一点,说不准今年就会降十分,说不准大子还能考个中专什么的!”李大伯是我们村子里上一辈人里少有的读书人,而且人家的一个孩子在前年就考上了大学,对这一行比我们熟悉许多。
  有希望总比绝望要好。
  隔几天父亲就要问一下李大伯,听到降分数的消息没有。李大伯说:“急什么呀?要降那要等到录取的尾巴上,看人家降不降!”
  考上大学的那两家,已经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两家的大人赶着骡子驮着麦子去县城的粮管所交粮食,转户口了。父亲说:“恐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消息了!” 新的一学期又开始了,父亲说:“恐怕我们等不到那个消息了!”
  
   [ 本帖最后由 大雪飞扬 于 2010-9-18 10: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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