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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那年深秋里

2020-09-24叙事散文碣石清风
文/碣石清风当年,我下乡插队的农村很落后,生活清贫,苦不堪言。有的人脑瓜还活泛,就想在生产之余创造点财富贴补家计,按说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那时候特殊啊,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搞点副业就是资本主义冒小尖,如若倒霉就会被抓典型挨批挨斗。不过
文/碣石清风


  当年,我下乡插队的农村很落后,生活清贫,苦不堪言。有的人脑瓜还活泛,就想在生产之余创造点财富贴补家计,按说没什么不可以的,不过,那时候特殊啊,动不动就割资本主义尾巴,搞点副业就是资本主义冒小尖,如若倒霉就会被抓典型挨批挨斗。不过也有胆大的人不甘穷困,不管不顾这些,他们就在夜里偷着摸鱼抓虾卖几个钱换盐吃。一人得逞,就会有人跟着学。我成家不久,穷得叮当响。当然也就动了心,也想偷着搞点副业,开始只是想想却不敢做,后来我看到好多社员都偷偷摸摸地搞编织,慢慢地,我便由羡慕而产生试一试的想法,妻子支持我,说,怕什么?大家都做,法不责众。想了想也是,其实,穷则思变啊,便豁出去了,我们也决定偷着搞编织偷着到集上卖。
  我们开始织茓子。“茓子”的用处很广,主要是用它来囤积粮食。粮库用,生产队用,个人家更是不能缺少。茓子一尺多宽,长短不一样,有的一丈,有的两丈,有的三丈,有的更长,长短不一,价钱也就两样,基本上是每丈长七角钱,卖得好一点也不过八角钱一丈。
  “茓子”看似简单,但编织的工序却很复杂。首先要把高粱秸杆的叶裤剥去,只剩下丈八长光秃秃的茎竿,再用片刀把茎竿劈成两半。劈成两半的茎竿经过碌毒的多次碾压,再把这些碾压过的茎竿捆成捆儿扔进池塘里浸泡,浸泡好后,从水中捞出来,控一控水就可以用片刀刮秫秸上的肉瓤,秫秸瓤子放一边,秫秸皮放一边,浸泡后刮去瓤子的秫秸皮(楣子)柔软得象绸子,最后一道工序就是利用这些秫秸皮(楣子)编织茓子了。
  那时侯,生产队里的活儿有时松有时紧。我们全靠着出工前收工后挤出点时间偷干自家活,累得喘气都不匀净,好在家家都这样。
  秋凉了,尤其是深夜里就更凉了。池塘边一溜人在忙着,我的手长时间摆弄水,冰凉冰凉的,月光下,我望着身后的秫秸瓤子象堆小山,白花花的;月光下,我望着身旁摆着刮好的楣子,一捆一捆的,心里就一阵欣慰,那些苦啊累啊全都云消雾散了。这些活儿我虽然干得很熟练,但冰得通红的手还是伤痕累累,让秫秸皮拉破的伤口一道道浸着殷红的血,有时候我就用嘴舔舐伤口。每次,当刮完最后一根秫秸皮捆好最后一捆楣子的时候,池塘边除了我们夫妻就再也没有别的人了。每当这时候,我都累得站不起来,就只好咬牙用手支撑着地慢慢站起来,慢慢伸直又酸又痛的腰,慢慢摇晃着发木的脖颈,最后一阵跺脚蹦跳,活动着木头似的腿脚,只有活动一段时间后,才会使浑身的血液流通,身子慢慢恢复了知觉,透过气来,有了轻松感。这时候就会想,人活着究竟为了什么?这么苦这么累!这样一想,就会很消极,真觉得这样活着没什么意思,太累了也太苦了,这时候只有这时候我才后悔,当时为什么头脑一热就来到这个穷地方?真不应该受这份苦呀!但很快我自己就推翻了这想法,这样想不是很罪恶吗?什么是生活?生活不就是酸甜苦辣吗?来这里不就是为了脱胎换骨吗?来这里不就是要去掉自己的劣根性吗?劳动是美丽的,这是哪位哲人说的?其实苦点累点不都是锻炼吗?这样一想我就又心安理得了,一种无形的力量使我从苦痛中自拔出来。
  深秋,茓子的供不应求使市场暂时宽松起来,那些戴红胳膊箍的人有时候也睁只眼睛闭一只眼睛。当时最担心的就是怕他们管,大家都是偷偷摸摸地到市场上找个墙旮旯卖,每次都象做贼似的,尤其像我这种出身的人更是非常心虚没有底气。当时,别人搞编织没有什么可怕的,自己就不行,人家会说你是本性难移,是复辟资本主义。接踵而至的运动,触目惊心的斗争,我不能不从严要求自己,每做一件事情都是“怕”字当头,自卑的我决定卖最后一次就收手不做了,但妻子不依我,不甘心过这穷苦的日子,反正她根红苗壮,她说有事她顶着,我也只得硬着头皮干。
  搞编织的人越来越多,这天夜里,池塘边上的人格外地多,池塘边上满是忙碌的人们,人虽多但格外的静。此时,正是芦苇花絮飘荡菱角泛红放香的季节,芦絮荡得人脸和脖子痒痒的,孩子们架不住菱角香的诱惑,就偷偷地下水摘菱角去了,偶尔还发出一两声惊叫,那是他们遇到了水蛇。
  次日是县城大集。人们在赶活路,手里忙着活儿,嘴上就顾不得说话了,只见走来走去站起又蹲下的人影,满月照着这些人,就象影人似的在屏幕上活动。水中摘菱角的孩子们更是忙碌,不停地挥舞着小手。令人惊奇的是,明明是孩子大人都在动,整个池塘却是那么静,脚步声和水声都气化了似的变得无声息了。
  夜深了,池塘边一时喧闹起来,水中的孩子们也都上了岸,大人们也都收拾活计开始往回走了。
  我对妻子说:“咱也不干了,”我望着天上的星斗,“后半夜了,收拾吧。”
  妻子下意识地看了看天,又扫视了一眼匆匆归去的乡亲们。
  起风了,池塘里的芦苇叶子相互碰撞着,发出刷刷的声响,整个池塘响着水波的荡漾声。农家小屋大多还亮着灯光,宁静的乡村夜并不宁静,白日的奔波,黑夜里的劳累,使每个窗口都有着不同的辛酸和悲欢,但有一点是相同的,那就是艰苦奋斗自强不息的精神,当时的农民就是靠这种精神战胜各种困难为自己创造财富。
  头遍鸡叫时分,我们就出发了,偷着去赶县城大集。夜深露水重,秋风习习,乡间路上匆匆走着一长溜人。

我挑着担,妻子揹着捆。挑着担走路,一走一颤悠,颤颤悠悠,扁担就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有病时的呻吟,像懊恼时的抱怨。

  县城的灯光依稀可见,碣石山一片朦胧,夜色突然暗下去,这是黎明前的黑暗,我们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奔走着。天快亮了。   县城大集空前热闹,南北街道两旁满是摆摊卖货的人,显得街道很窄,我们来得早,就占了好位子,街道上,南来北往的行人熙熙攘攘,人头攒动,车辆只能绕行了,当时的经济虽然萧条,不过有些东西还是可以买得到的,有些东西还是可以卖得出的。东西极便宜,就拿茓子来说吧,一领茓子只卖块八毛钱,买的卖的在价格上还要讨价还价争得脸红脖子粗。
  我虽然不会做买卖,但卖个东西还是游刃有余的,当我打开自己的茓子捆正要开卖的时候,突然一阵喧嚣,市场躁动起来,就见一些人在跑动,我不知发生什么事情,正在发愣,十几个人已经站在我面前,声明了他们的身份,向我要自产证明。
  当时,出售东西是需要自产证明的,我没有。围观的人多起来,他们像审小偷似的审视着我,真是羞愧难当,我心里有些火辣辣的,觉得没了自尊,降低了人格。不就是卖几条茓子吗?这就犯了法?,没有怯意,自然也很从容,我是个很要面子的人,这时候,不会装孙子的。
  我被带进了一所大院,院里站满了人,堆放着各种物品,问了问,这些人都没有自产证明。这些人有的小声叨咕,有的则大声骂娘,管事的一个个先后离去,横眉立目没有好声气,据说他们是出去吃饭,把这些没有自产证明的农民们放下不管。院子里,先还算安静,后来就躁动起来,胆子大一点的或拎着或扛着自己的东西溜出门跑了,有的人认为自己的东西不值几个钱,骂了声,“妈的,老子不要了。”拂袖扬长而去。
  老实巴交的,守规矩的都饿着肚子或蹲或站的在院子里听候发落。
  有人对我说:“跑吧,别死等着了。”
  我不同意,偷着跑太丢人了。
  不远处有家小饭馆,人们就都吃饭去了。我没有动。我蹲坐在那里发呆,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妻子回来了,接过他拿给我的馒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几大口就是一个,四个馒头不足五分钟的工夫就吃得精光,到最后噎得我直掉眼泪,太干了,有口水喝就好了,到哪里去弄水呀?我好半天才顺过气来,差点把我噎死。
  这时候,戴红袖章的人领着一拨人腆着肚子进来了,一个个吃得红光满面。一个毛头小伙子还没站稳脚就喊道:“排队了排队了,都站好,咱们先登记一下。”
  大院里的人听话地拥挤着排好队,齐刷刷的很整齐,农民就是听话,因为他们胆小怕事。留下的人都是老实厚道的规矩人,稍微鬼道一点的早跑了,跑了也就没事了,留下的人太安分了。我不是没胆量跑掉,而是不愿意跑,那样做,觉得太不体面,有失人格,跑了,贼似的跑了,传出去,多难为情呀。
  排队就是依次登记,基本情况写完后,最后让补交自产证,东西先扣下,拿自产证取东西。就这么简单。我心想,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这么折腾人,农民搞点副业就那么容易?这是何必呢。想着想着就到了我登记的时候了,那个戴袖章的人问我,一项一项地问,我一项一项地答,当填写家庭出身一栏的时候,我犹豫了,报个好成分吧,又不敢,只得如实报了自己的真实情况。那人听了后,眼睛一立楞,把笔一摔,“你这样的人还敢到集市上来卖这个?”
  我本来就自卑,臭成分一直压得我抬不起头来,听了对方的话,脸上一阵羞愧难当,内心却是火气上涌,“那我倒想听听我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到集上卖这个?”因为有气,口气便硬。
  那人把笔一摔,上前一把抓住我的脖领子,大吼一声:“你还敢横?”
  我怒火上升,一伸手抓住对方的手腕子只轻轻往外一掰,那人便受不了,疼得呲牙咧嘴喊道:“反了你,还敢打人!”那些工作人员一个个都惊愣了,那人便大喊一声:“妈的,还不给我上?”领导一声命令,十几个人才醒悟过来,拥上来,把我团团围住。
  我火了,真的火了,都说气是下山猛虎,我失去了理智,什么也不顾了,我要保住自己的尊严,一绾袖子,拉开架式,“来,你们一起上!”
  我这一虚张声势,那些人还真的被镇住了,一个个呆如木鸡,不敢上前了。
  有的人劝我:“小伙子,不能这么硬,好汉不吃眼前亏,忍了吧,胳膊拧不过大腿去。”
  有的人围着那个戴袖章的人,说着好话儿:“您犯不上生这么大气,算了吧。他态度是不好,您大人大肚量,别跟他计较了。”
  戴袖章的威风扫尽,脸色很难看,象是自言自语又象是对周围的人说:“这小子茅屎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这样的狗崽子,我还是头一遭遇着。”他觉得很没有面子,但又无可奈何,他把自己的人呼唤回去,他们围成一个圈儿,一阵低语。我此刻也冷静下来,怎么就不忍忍啊?忘了自己夹着尾巴做人的座右铭了?我看了看那个戴袖章的人,知道他们一定在商议惩治我的办法,一定是凶多吉少。我不断反省着自己,同时也在琢磨对策。把火气往下压,紧绷绷的肌肉一下子松弛了下来,我嘱咐着自己不能造次,我脸上堆上笑容迈步向那群人走去,我打算给人家陪个礼。
  那群人见我朝他们走,“嗖”地下子都站起来,做好了迎战准备。
  我见他们误会了自己的意思,大远就双手抱拳喊道:“是我不对,我这里给大家赔礼道歉了。”说着话,就向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的突然转变,让他们莫名其妙,他们根本不会想到我会向他们道歉。那个戴袖章的偏偏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他审视着我,口气也就缓和下来:“道啥歉?我是个直性人,只要你不介意就行了。”他迎过来握住我的手不好意思地说。
  我们握手言欢,皆大欢喜。
  “把东西都拿走吧,以后再赶集别忘了带自产证,都挺不容易的。”那个戴袖章的大声对院里的人们喊道。
  几个沾光的人千恩万谢地把东西拿走了,留下一路笑声。
  我挑起自己的穴子,不忘跟那个戴袖章的打招呼:“走了,谢谢了。”
  “小伙子,今后有事就找我。”
  俗话说得好,不打不相交啊。
  太阳已经西斜,我挑着茓子在空荡荡的大街上走着,寻找能搭的车辆。突然身后有人大喊:“等一等。”那人一阵风似的追上来后,气喘吁吁地问:“你这茓子卖不卖?”
  听说是买茓子的,我喜出望外, “卖,卖卖。”
  那人长长地出了口气,如释重负地说:“好了,总算没有白来。”原来,他因为出了点事,散了集他才赶到,已经绕了大半天了,才碰上我这个倒霉蛋,这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说同来的人大都把茓子卖了,都挺能耐啊,我还自以为自己鬼头呢?回家路上虽然没有了重负,但走得很慢,觉得自己的腿很沉重,我想了很多很多,只觉得有些后怕,这若跟人家打起来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不堪设想!
  日落西山时分,才到家。累死累活忙了一昼夜,卖了那么几个钱,还差点惹祸……
  想想那时候,觉得现在真好,真幸福!


[ 本帖最后由 碣石清风 于 2012-3-15 18:23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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