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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书是这世界的雄心与梦想

2020-09-24叙事散文杨献平111
我们家住在一座山和一条河后面,上学一溜儿下坡,两条腿像极速滚动的石头。天旱时,还带着些许烟尘。学校在另一座村庄中央,大门外是马路。马路再向上二十米,是乡长家。他的二儿子小光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每天放学,我总是跟着他,到他们家转一圈儿,俩人半跪

  我们家住在一座山和一条河后面,上学一溜儿下坡,两条腿像极速滚动的石头。天旱时,还带着些许烟尘。学校在另一座村庄中央,大门外是马路。马路再向上二十米,是乡长家。他的二儿子小光是我最要好的同学。每天放学,我总是跟着他,到他们家转一圈儿,俩人半跪在院子水泥地上玩羊骨,甩四角板,或者提着拍子再回到学校院子里打一顿乒乓球。直到夜色都把我眼睫毛撩拨得灰暗、疲累,我担心回家晚了被母亲训斥时候,才捡起像个软面包一般瘫在地上的碎花布书包,一溜烟窜过马路,再在曲折的小土路上扬起些许烟尘,直奔自己家。
  如此几年,我就从小学一年级爬到了五年级。再去小光家,发现他们家有很多文学杂志,《十月》、《当代》、《人民文学》等,总是崭新地摞在正屋桌子上。我第一次翻,很新鲜,心突突跳。似乎不是在打开一些纸张,而是崭新的世界,乃至关于这个世界无限可能。杂志内部,汉字整齐排列,一页一页,似乎次第矗立的高大楼宇。字间行距的微小空白也好像充斥着无数的光亮。
  偶尔会有些版画、素描,一个人和他(她)的背景简洁而辽远,粗线条之中,有一种欲言又止的情境,引人联想。
  到初中一年级,我和小光还在一个班,而且是同桌。放学后,两个人甩开双腿,欢快的马驹一样从五里外的中学扬着一身臭汗回到村里。小光一如既往叫我去他们家玩。夏天和秋天,小光妈一般都在地里干活。这是久而久之得出的经验。其中一次,我借了一本小光家的《十月》杂志。回家路上,落日余光大在远处的山峰上,浓墨重彩,犹如倾泻的大红釉彩。我一边走,一边低头翻书。看到一篇叫做《红橄榄》的小说,作者肖亦农。看了一个开头,就有点欲罢不能了。
  夜幕在炊烟中袭没村庄,星群在狭窄的山村天空与成群结队的萤火虫互为比照。我躺在老鼠横行的床上,就着灯光,一行一行地读《红橄榄》。我至今还记得那其中一些情节:一个下乡的大学生,在海边一个村庄,与一位渔民的女儿有了一种美好的情感。皓月当空的夜晚,海洋拍打着沙滩和礁石,“我”看到那位渔家姑娘在月夜礁石上的美丽,那种自然、纯真的姿态与歌声,在我阅读的内心翻起波澜。
  那一夜,我第一次觉得了时间的迅即。一篇小说看完,马蹄表就驰到了十一点。把杂志放在枕边,关灯很久,眼皮还在扑闪。黑暗中的白色屋梁静默不语,屋外的夜枭声在房脊和树叶上跌宕。第二天一大早,我把那册《十月》塞进书包。在课堂上贼一样看。看完一册,我还给小光,在拿一册。连续看了许多小说,现在还记得有莫言的《二姑随后就到》,忘记名字作者的《柏林墙》、《西部刀客》,以及麦天枢报告文学《西部在移民》,李存葆和王光明《山中,那九十九座坟茔》;还有一篇刘宾雁为麦天枢报告文学写的序言。
  初中一年级,小光家的杂志就被我看完了,其中还《林海雪原》《铁道游击队》两部长篇小说。尤其是《林海雪原》。那一个复杂而富有传奇色彩的世界,匪夷所思又使人无限神往。杨子荣、少剑波,土匪座山雕,几乎每个人物都令人无限联想。时常在阅读中为奔行于林海雪原的英雄们手指哆嗦,汗水涔涔;也想着座山雕等土匪再愚蠢一些,不要我为英雄提心吊胆。读完,我就梦想自己是一个英雄了,像杨子荣,为消除残忍的、不正义的人和势力而披肝沥胆,置自身安危于不顾,为更多的“好”与安全而孤身奋战,且还有许多同道者用各种方法予以及时的帮助和支援。
  小光也不吝啬,只要我说要看。他就可以借给我,不用对他父母说。他父母好像也不在意,每册书刊都是我看第一遍。可以说,初一到初三,我大部分时间都在阅读课外书中度过。暑假天气炎热,父母干活,我借口复习,躲在树荫下和蚂蚁、甲虫一起读书。寒假借口到山上打柴,坐在阳光照耀的枯草上不断变换姿势捧读,弄得满身土尘。有几次夜深了,父母亲看我房间还亮着灯,就喊我早点睡。我说看书呢。
  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高中。借助于电视剧《射雕英雄传》大面积普及,金庸武侠小说趁势席卷。没有书籍,我托经常去市里的人买。有一次,上课看。被老师抓了现行。书籍没收。我抓耳挠腮,为书中人物未来命运而寝食难安。实在无法忍受了,去求班主任老师。他见我眼泪汪汪,在周末把书籍还给了我。
  高中三年级后,大家各奔东西,我终因偏科太重考学失利,转身去了西北的巴丹吉林沙漠。1998年,我到上海读大学,它的图书馆设在四平路一条巷子里,被众多芭蕉树所围绕。几乎每一天,我都在那里消磨。众多的书刊沉默着欢迎我的到来。我蹲着,或者坐在水泥地上,就着因潮湿而氤氲不散的霉味,先后读了《博尔赫斯文集》,科兹洛夫《中国的唐古特——西藏边区和中央蒙古》,亨廷顿《文明的冲突》,福柯《文明与疯癫》,卢梭《忏悔录》,雨果《巴黎圣母院》,以及柏杨、托尔斯泰、海明威、茨威格、福克纳、伍尔芙等人的书籍。
  在专业课当中,我最喜欢的是货币、市场经济和军事战略。而课外书的阅读,则始终游离于严谨之外。读一本书籍,我觉得自己的思维似乎游弋于另一个世界,文学作品中的人事看起来遥远,其实每句话,每个人物都如在身边,他们的脉搏和呼吸清晰如闻。他们的命运总是如同另外一个我。而社科书籍则充满逻辑性与深邃感,先哲与大师对世界乃至人的洞察如同明镜,从那面镜子中,我觉得世界如此广大而又局促,芸芸众神如此浩瀚却又如此大相迥异。每一个人都是一个宇宙。每一个人都承载了人类的苦难与幸福,每一个人也都包含了更多的人。
  毕业再回西北巴丹吉林沙漠,我已经养成睡前阅读的习惯。无论工作再忙累,睡觉前必须读一会书,否则,就像丢了什么一样惶惶不安。从十二三岁到现在,二十多年日奔月闪,期间有诸多的变化与遭际,荣光与不堪。其中,小光29岁那年罹患癌症,几个月后成为一堆黄土。我回乡时去看他,说起旧年情谊及借书事,他只剩下一层皮的嘴角笑了一下。我叹息一声,不由泪下。
  再多年后,许多朋友和同学远隔一方,许多趣味消淡或转移,但读书这个嗜好顽固如故。我总是想:这个世界广大无际,却又狭小如斗。人的生存发展,文化思想,精神诉求,乃至人性的繁复多彩,其实都在书籍里隐藏与呈现。无论光阴如何飞掠,文明如何发展,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的行为包括生存状态,生活的内里和表象,最浩淼的仰望与最隐秘的沉吟,其实都被书籍所收藏。读书,其实是温习与瞻望人类此起彼伏的所有苦难与愉悦,雄心与梦想。
  
[ 本帖最后由 zfx875206 于 2012-3-26 22:5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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