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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浦镇:热烘烘的火炕

2022-01-13叙事散文霍名夏
遥远的浦镇:热烘烘的火炕我在童年少年青年的时候,与家乡浦镇有过一段动人的“罗曼史”,我常在梦境里回忆起她的名字。是的,遥远的浦镇是个对我的生命留下深远影响的母亲,我总是忘不了她,即使在我最近刚写成的书中也表达了对她的怀念。我的生命与她的存在……
遥远的浦镇:热烘烘的火炕   我在童年少年青年的时候,与家乡浦镇有过一段动人的“罗曼史”,我常在梦境里回忆起她的名字。是的,遥远的浦镇是个对我的生命留下深远影响的母亲,我总是忘不了她,即使在我最近刚写成的书中也表达了对她的怀念。   我的生命与她的存在联系密切吗?   当然。   人的文字必然在他的故乡中得到反映,这是生命的规律,也是人生及其艺术活动的一条规律。我对此抱有一些模糊不清的看法。我自己分不出阶段来,是逐年的积累和朋友们的深入交谈发现了这些阶段。如果我能说些什么看法,就这篇文章而言那只能说,冬季,东北天寒地冻,室内却温暖如春。为什么?   火炕。   这个话题的前提是小户人家,平头百姓,比如说浦镇的普通劳动者,包括几十年前那些掌权的大大小小干部队伍。那时候,浦镇是没有楼的,尽管从历史上看她是一个让周边各省知名的热闹集镇,然而除了气派的院落,解放前没有楼,解放后政府不让盖楼,这一点非常之奇怪。   我还小的时候,脑子里就曾经有过这些孩子气的想法或疑问,我到了青年时期,这些疑问就露出少年的稚气,我离开她的时候,这个疑问就流露出凄凉的格调,我不得不参加社会工作和活动时,对她的疑问便不知不觉中渐渐清晰了。   我的家乡为什么就没有楼呢?我目前所能解释的只能算是一种融合许多解释之后的混合物,历史的就不说了,解放后因为浦镇边上有一个军用机场,是抗美援朝期间紧张局势下花大力气创建的产物,也是中国距离朝鲜边境最近的前线机场,老式的苏联米格军机每日呼啸着从百姓头顶上频繁起降,起飞降落的航线正好在集镇上空,在我家的房子顶上,为保证飞行安全几十年来没有一座楼房。道理何在?那时候没有人懂得,反正没有楼,一个热闹异常的古老集镇,散散落落偌大一片区域,都是土木砖瓦或草房子。不要误会,这里不是要说为什么政府不允许楼的存在,而是作为火炕存在的背景强调一下,我想,这也是一切火炕存在的共同理由吧,尤其是过去。   那些陌生而熟悉的火炕之壮丽景色令我叹为观止,但我当时感到十分绝望。   用火炕取暖,是东北先民在跟大自然的斗争中发明创造的。早在穴居时代,先民们住地下地窨子时期就已经使用火炕来取暖抗寒了。年深日久,几经变迁,从穴居的地窨子到半穴居的地埠子,再到马架子房,再到地面居住的黄泥草房、木头房、瓦房,到我出生时该消失的差不多已经消失,该存在的差不多也渐渐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了。   半截炕。一面炕。拐子炕。顺山炕。对面炕。弯子炕。满屋炕。朝鲜族大炕……   名目繁多。   那时候的人们,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不分大小,百分之百的口头禅有两句话,一是“吃了吗?”一是“你家暖和不?”或者“炕热不热?”吃与暖的重要,可见一斑。工人农民干部们家家户户密密麻麻就挤住在这些火炕上。正常情况下,火炕烧得热乎乎的,躺在上面全身都热,大被一盖,驱风散寒,舒筋活血,不得寒症,不受风湿病痛之苦,有感冒或其他小恙不用花钱求医都好了。老秋的时候,一辆辆小驴车、小马车、老牛车或上冬以后便道上跑着马爬犁,就会拥满浦镇西边的柴草市,乡下人山里人吆喝着,期待着辛苦而来的柴草换来一些过年钱。   对于我,至今冬天的记忆还是寒冷的。   理由是家穷。太穷了。天寒屋子暖的秘诀在火炕,前提是要有硬柴火,或者有煤炭,理论上讲那是有钱人的专利,从我记事起身边就没发现有钱人,贫穷落后的童年少年生活和孤寂延续了那么长时间。有时,我仿佛被关进了一场没完没了的黑白电影之中——简直令人惊异,却不准我离开。   我家一共搬迁了三次。有点儿像小孩子拉屎挪挪窝,从南门里搬到南门外,再从南门外搬到十字街。开始的时候,我家是个一面炕,人口多,间量窄的房子如丈二、丈四房,打一面炕,屋子暖和,没有好的烧柴,只有柴草,一家人就靠那点体温相互取暖。后来搬到第二个住处,除了一面炕,还多出了一个拐子炕,这是满族的习俗,不放杂物,不准坐,墙上供奉神匣,是父亲特别看重的地方,是祭祖敬神的场地。再后来,就搬到了第三个住处,房子很大,是个对面炕。满族人家最喜欢的一种火炕。东间为厨,西间打炕,叫口袋房。里面是对面炕,对面住人,多为兄弟两家各住一炕或老人儿子各住一炕。为居住方便,晚上睡觉放幔子,一挡,就什么也看不见了。说是方便,其实不然,很不“方便”。   那时候,我在外工作的大哥已经结婚,偶尔回来,好在我懵懵懂懂,青皮未开,什么也不懂。   不然的话,还真尴尬。   严寒的冬季,没有取暖设备是不可思议的。   在浦镇,我家是大粮户。爷爷的爷爷在为后人们创造下巨大物质财富的同时,也为后人留下了无尽痛苦根源与罗乱。到我记事起,父亲还没有从土改的无情冲击波中缓过神来,窘境可想而知。数十间房屋没收了,土地分了,浮财也没了,我从没感受到那种吸引那么多忍受寒冷的穷人孩子和不愁取暖的少数有钱人子女之间天然存在巨大区分的神秘性。那些去学校为种种不安寻求温暖答案的人,看待事物的眼光是各不相同的。就我来说,社会学上的现实状况深深地打动了我——那个幅员辽阔、没有温暖的故乡,如此地缺乏抵御严寒的自卫能力,早晨起来,冻得瑟缩发抖,光着屁股穿衣蹬裤,家穷,不要说没有硬烧柴,炕不热,最初的印象大概就连必不可少的炕席都没有,那是一种用芦苇编织的铺炕工具,有点儿像长大后我看到的漂亮的土耳其地毯差不多,密密麻麻漂亮的各种花纹,使生活有了色彩。   可是,我和哥哥们的屁股上沾满泥土。   在我看来,甚至连中国文化——尽管我十分热爱,也似乎令人憎恨,理由是它成了置当时许多人于知识屈从地位的工具。一切都有阶级。虽然我家最终并没有在土改中拿到地主的帽子,只划了个中农成分,但是,毕竟不是贫农下中农,阶级是客观存在的。连生产队分收割后作为抵抗寒冬的庄稼桔杆都没有我们的份儿。于是,寒冷也便成为我童年少年的家常便饭,不曾离开幼小的心灵与躯体一天。   这些记忆在我一生中十分重要,因为火炕不仅给了我没有任何温暖的寒冷,也过早地给了我认识世界的一双眼睛。就像个空有其名的乐善好施者一样,我被火炕遏制在寒冷的枷锁中,另一方面它也把给我传递生活信息、邮寄“定期刊物”、帮助我度过那些极其困苦和孤独的日子连结在一起,当成义不容辞的职责。   整个童年少年,我没有享受过一天热烘烘的火炕的温暖。   所谓有得有失吧。失的是温暖,得的却是一生进取精神。   直到青年的我,永远离开家乡。   我曾经害怕与自己的故乡失去联系——有好几年,我遇不到一个那里的人,在一封写给朋友的信中,我不得不跟他流露这一切。朋友说,我们找你太久了,事实上,每次大家相聚都会有一个关于你的话题。回来吧,今年有了你的信息,终于有了你的信息,我们都很高兴,正好赶巧同学集会。你在家乡的时候,与小福琴有过一段动人心弦的罗曼史,这次她也回来,她常在不同场合提到你的名字,就是找不到你。   现在,我应该跟你说一下热烘烘的火炕了。因为,我已经感觉到这篇文字始终沉浸于一种无法绕开的沉重里,格调过于低压,应该在结尾处加上一些热烘烘的火炕之最终享受部分了。那次同学集会,篇幅关系,这里就不交代了,晚上的时候,看着满街楼房(社会发展了,时代进步了,生活水平提高了,人们住进了暖气楼,机场还在,已经成为荒郊),醉眼朦胧之下竟忽然冒出一个无法遏止的念头来,十分强烈。我一手抓着主持者——我少年最好的伙伴如今的法院院长——提出我的特殊要求,希望给我安排住一宿火炕,我不去宾馆。   哦。   我的热烘烘的火炕。我的童年少年。在本文中,我实在不想大言惭惭地告诉你们那到底是怎样一种淋漓尽致的人生真切享受。是的,住一夜火炕,实在不能跟人生之中太多的美好享受相提并论,甚至于也无法与读一部伟大文学著作所能达到的那种炉火纯青的完美感受相比,可是你知道,就精神享受的实质问题来说,称不上“享受”的热烘烘的火炕里面充满了非同一般的计谋和足以让人回味无穷的儿时我曾经无数次渴望而不得的那种神秘莫测的气氛。这是无疑的。   意义还不够么?   炕热屋子暖。我终于睡在了热烘烘的火炕上。车子开到了一个乡村同学家,里外簇新的大被子一盖,又蹬了,太热,和我的老同学老朋友,天南地北,海阔天空,大谈特谈,像拧开了自来水笼头一样的两张大嘴,止也止不住,手舞足蹈,滔滔不绝。东北的火炕,冬天烧大木拌子、二劈柴,临睡前再把一些老疙瘩头塞进灶坑,火炕烧得滋滋热,一摸都烫手,越热越喜欢,越热睡得越舒服。   所有这些热度都使我成为享受那个迷人的火炕时所发现和真切感受到的,当我在探索那热烘烘的火炕的伟大意义时,那些久远的曾给我无限向往与空想乐趣的童年和少年贫寒时代,一下子都扑面而来,尽管对于我个人来说它已经是如此遥远而陌生,在生命的纬度上曾经如此寒冷,如此荒凉……然而,一切的一切,都在那一刻千金的热度之中融化在了周身同样热烘烘的血管中。   浦镇,浦镇,这是我的故乡。   我是那些永存于世的浦镇人中的一员,是这样一个人,普普通通,平平凡凡,无论在别的什么地方受到多么好的待遇,今夜我都真切地忘记了,回到自己的故乡,享受我从未有过的巨大幸福。我喜欢这热烘烘的火炕,我欣赏这热烘烘的火炕,我热爱这热烘烘的火炕,虽然这一生之中无数次在别的地方睡过这种火炕,可是最终我还是把这一童年少年情结满足在自己的故乡。   眼泪。   是的。   流了。眼泪在获得精神满足之后流下了……圆了一个穷孩子久远而卑微的梦。
                      09-6-11于歌谣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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