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在味蕾上舞蹈的野菜

文/堂珂

　　1、七七菜
　　在老家，人们都叫它“七七毛”。矮墩墩的身子，一身翠绿的衣服，一身毛茸茸的刺，顶端紫色的花缩成圆球状，让人既爱又怕。这就是我对七七菜的最初印象。在写这些文字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三个字应该写做“齐齐菜”，后在百度上搜索，方知是“七七菜”，学名“小蓟”，又名“野红花”“小刺盖”“刺菜”，为菊科植物。看来约定俗成的，一直坚持的，未必就是正确的，自以为是和经验主义常常陷我们于尴尬的被动中。作为一个以“咬文嚼字”为职业的语文教师，不禁汗颜。
　　爱它，是因为它是家禽们的心肝宝贝，尽管浑身是刺，可猪牛驴羊猪鸡鸭鹅兔子与它一见钟情，天天抱着亲也不嫌腻歪。叶片脆，厚，汁液多。看家禽们咀嚼的样子，过瘾陶醉的样子，应该是味道极佳，口感极爽，我想跟我与麻辣烫亲密接触时的感觉差不多吧。怕它，是因为它满身是刺，一不小心就会被它的尖牙利齿咬到，钻心的疼。挑刺也不好挑。因为它的刺是白色的，很难发现。不禁想起了玫瑰。美丽，妖冶，奔放，香气扑鼻，人人都想一亲芳泽。可是一不小心就会被刺得鲜血淋漓。你不得不敬而远之。
　　这难道是植物的一种自我保护？
　 　　有那么一种美丽，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也。
　　长相凶恶的人，心性未必残暴；貌美如花的人，可能是心如蛇蝎。外在的表象常常掩盖了事物的本质，这使得这个社会充满了无处不在的凶险。
　　七七毛还有一个妙用，人或动物身上哪个地方破了皮，出血了，拔棵齐齐毛揉碎，挤出汁来，滴在伤口上，或者直接把揉碎的齐齐毛敷在伤口上，血立马就止住了。翻看《本草纲目》，确实有记载：学名“蓟”，有解毒消炎止血之功效。
　　我不止一次用七七毛止过血。我的血液里应该还流淌着七七毛的汁液吧。我发火的时候，是不是七七毛的汁液从中作梗？我是一棵从山沟里走出来的七七菜吗？有时我会热忱的帮人止血，以助人为乐事，有时却缩成一团，把别人甚至是亲人刺伤，这就是七七菜的秉性使然吗？
　　2、苦菜。
　　一写到苦菜，就想起由冯德英的小说《苦菜花》改编成的电影，想起姥娘嘴边常念叨的那句话：人来到世上就是受苦受难的。电影中娟子的母亲一脸苦相，她善良、怯懦，对苦难和压迫有着超强的忍耐力，这种品性与大自然中苦菜的特点极其相似。电影中的场景和姥娘的话冲荡着我的视觉和心灵，以致在我稚嫩的心壁上铭刻下这样一种观点：庄稼人的命是苦的，生活是涩的。
　　在众多野菜中，苦菜的名头很响，它的药用价值在《本草纲目》、《神农本草经》、《医林篡要》等医学名著里多有记载。苦菜耐热又耐寒，在众多野菜云集的饕餮大戏中，最先出场打头阵的，大概就是苦菜。残雪未消，春寒料峭，或者雪花还在飘飞之际，在枯黄干硬的田埂和枯黄的败草中，苦菜已然泛出淡淡的灰绿。它是点燃春天这场大火的星星之火吧。挥镐，瞄准，扑的一声，苦菜略有弯曲的长长的杏黄色的身体赫然跳出来，笑吟吟的等着你把它揽入怀中。洗净，沾点甜酱或者味极鲜，初入口苦涩，越嚼越香。莫愁客到无供给，家酿香浓野菜春。有朋自远方来，刨几棵苦菜，挖几棵荠菜，不亦乐乎？
　　少年时代，因为生活贫困，我没少挖过苦菜，刨过远志（一种药材），捉过蝎子，然后拿到集市上卖掉，换取几个可怜的硬币，一个一个攒起来交学费，或者买本子、铅笔、橡皮。经年以后的一天，有个政界同学请客，坐在富丽堂皇的餐厅里，嚼着瘦骨嶙峋的苦菜，童年的苦涩与辛酸一幕幕涌上心头。现在还有上不起学的孩子吗？还有靠挖苦菜、刨远志、捉蝎子交学费、书费、本子费的学生吗？
　　吃过多次苦菜之后，有一天我突然想到，苦菜的存在，是不是想提醒世人：生活不是蜜罐，只有耐得住吃苦的人，才有抵抗力，才不会被厄运击倒，才能登上成功的山巅；只有吃得下苦的人，才更能品味出甘甜的滋味，更加珍惜甜的来之不易。“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良药苦口，苦菜以牺牲自身的方式向世人发出昭示，用心良苦。
　　今天，各种野菜登上大雅之堂，这不是忆苦思甜，而是大鱼大肉吃腻了，想换换口味而已。就像对糟糠之妻麻木了，厌烦了，想换个年轻水灵的小二小三找找感觉。这既是人喜新厌旧之本性，也是饱暖思淫欲使然。吃不饱穿不暖，饿得脊梁骨贴着肚皮，你还有心思去找小三玩雪花风月？
　　从一而终的人，让人敬佩。
　　有人说喜欢吃苦菜，是因为它生长于山野草莽之间，纯绿色，没污染，图个安心。可你想过没有，土壤被农药污染了，空气都工业废气污染了，雨水又被空气污染了，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很多人喜欢吃苦菜，是因为它能清热、凉血、解毒，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败火”。它能败肌体之火，能败人心贪欲之火吗？
　　3、扫帚菜
　　端午节前后，山沟沟里长满了一种体型“庞大”的野菜，它分枝极多，却又紧紧地抱在一起。采其嫩茎叶，用水轻轻一烫，捞出，沥干水分，烧点油，捣上点蒜泥或者撒上点蒜末，加精盐、醋、味精一拌，清爽可口，百吃不厌。调料的多少和种类依自己的爱好，比如麻油、芥末油、花椒油、香油、味极鲜等。我年少的时候没有精盐，只好将粗盐用擀面杖擀细，或者倒进蒜臼子里捣碎。到了秋天，它能长到一米多高，体型更加庞大，连根砍倒，中间用绳子绑住，可以当笤帚或者扫帚用。
　　这就是庄稼人所说的“扫帚菜”，名字的由来显然是取其形状和用途。
　　“久服耳目聪明，轻身耐老。”这是《本草纲目》里李时珍对它的定位。查资料，知道扫帚菜还有减肥、降脂、降血压之功效，对保护心脏很有好处。对于我们藏污纳垢的身体，扫帚菜真的是一把扫帚，吃一次，就相当于给身体进行了一次大扫除。也许，我们应该把它叫做“保健菜”、“神仙菜”或“长生不老菜”更为恰当。以前庄稼人生活不富裕，只能挖野菜充饥，今天看来这种委实无奈的举动，却无意间为自己的身体做了保养，歪打正着。前些年，人们拼了命追求大鱼大肉的奢华生活，今天，幡然醒悟的人们开始把目光洒向那些卑微的野菜和粗粮，这既是对事物的一种认识过程，也是一种理性的回归。
　　其实，今天的扫帚菜已不是昨日的扫帚菜了。农药、水源、空气已然结成了一道无形的大网，密密实实地罩下来，只要生活在这个空间，就无法摆脱其流氓无赖式的纠缠。农药、尾气、工业废水废气、瘦肉精、各种非食用添加剂泛滥成灾，我们的身体无时不受到慢性中毒的威胁。这种看似蓬勃的发展其实是在自掘坟墓。要想彻底摆脱威胁，只能溯本朔源，连根拔掉方解后顾之忧。
　　源头在哪里呢?找到源头后我们又能否彻底拔掉呢？
　　我钟情扫帚菜，除了它清香的口味外，还有一点，那就是扫帚菜不怕掐，越掐长得越旺相。即使到了秋末万物凋零的时候，仍有嫩叶长出。这就像农家的孩子，浑身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头，你不是看不起我欺负我嘛，你越欺负我越起劲地生长，长得比以前还旺盛，气死你！
　　扫帚菜，扫掉人的肌体和精神的垃圾。 [ 本帖最后由 堂珂 于 2012-6-2 08:17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