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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杜湖边的杜鹃花

2020-09-24抒情散文敬一兵
杜湖边的杜鹃花——《浙江作家》工作会议暨“池幼章·杜湖文学奖”颁奖侧记敬一兵夜晚登上开往宁波的火车,我一直睡不着觉,脑袋里乱哄哄的。脑海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杜鹃花,总是和英雄的身影连在一起。金沙江,慈溪的杜湖,东海,观海卫传说,北山上二哥的
       杜湖边的杜鹃花    ——《浙江作家》工作会议暨“池幼章·杜湖文学奖”颁奖侧记
 
         敬一兵

  夜晚登上开往宁波的火车,我一直睡不着觉,脑袋里乱哄哄的。脑海里出现次数最多的就是杜鹃花,总是和英雄的身影连在一起。金沙江,慈溪的杜湖,东海,观海卫传说,北山上二哥的坟墓,车轮与铁轨,散文担待,小说重量,方言,词汇,颜色,无数的人……这些景象都是从坟墓边的杜鹃花上跑出来的,从轮廓到线条,都有杜鹃花的形态和颜色。

  天一亮,火车上了湘渝线。看窗外的景象,没有想象中的茅草房,就连瓦房都很少,田边地角基本都是一楼一底的小洋房。不晓得慈溪是不是这个样子?山还是原来的山,但长在山上的树木,原来我们彼此认识,现在它们还认识我但我却不认识它们了。除了柏树和杜鹃花外,很多树木都叫不出名字,让我这个曾经以认识很多树木感到自豪的人,突然有了愧疚和迷茫的感觉。过去属于杜鹃花的地盘,现在建起了公路和房屋。原来没有高下之分的植物、动物和石头泥土,也因为人的生理和心理感官有了地位和身份的差别。种种迹象表明,我的视线和杜鹃花之间,已经被乱七八糟的东西隔断了,隔远了。在火车上,太阳,风,还有河流的湿气我都没有感觉到。我能够感受到的,全是前往宁波慈溪的陌生味道,水一样流逝的时间,以及一遍一遍在我身上产生的荒芜和虚脱感。

  湘西的吊脚楼,以河流为轴线像草芥一样四下漫漶,搞乱了地理上的时间顺序,也混淆了杜鹃花对时间的记录秩序。这个时候的火车莫名其妙晚点两个多小时。问列车员,列车员说这趟车晚点是经常的现象。成都局发出来的车子到了外局的地盘,都会遭遇这样的待遇。反之,外局的车子到了成都局的地盘,也是同样的命运。排外与报复的事情总是发生在人的身上,永远不会出现在杜鹃花身上。在这一点上,人是不如杜鹃花的。隔壁卧铺上的一个小老板模样的人问我是不是去宁波,见我点头说到慈溪后就兴致勃勃拉开了话匣子,说浙江的富人大多在宁波,而宁波的10个富人里面,就有9个是慈溪人。还说慈溪人个个忙着做生意,有很多外地人给他们打工。听了这些叙述,我的心里踏实了很多,对慈溪人一下子就有了亲近性质的推测——无论气质、人品、精神和素质,他们应该和杜鹃花差不多。

  晚点的滋味不好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磨皮擦痒。时间在这列火车上变得特别粘稠也特别不值钱。一个老太婆第一次出远门,不断打听到了怀化以后怎么转车到目的地,还非常担心赶不上汽车。旁边有人一边安慰她一边很详尽地告诉她应该怎么做。老太太听后很感动,连连道谢,还说你是好人,跟杜鹃花一样善良、真诚和淳朴的大好人。她带着浓烈的云南口音说出杜鹃花,让我特别惊讶和亲切。我此刻好像又看见了杜鹃啼血,还有我的父母在杜鹃花旁结为连理的过程。过去我与父亲有很深的隔阂。现在,父亲已经彻底与杜鹃花融为一体了,所有的寒冷、坚硬、疼痛、阴霾和沉重这些隔阂的形成元素,都被杜鹃花的温暖、柔性、慰藉、亮丽和轻盈全部取代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车窗外又一幢吊脚楼映现在我的眼前。支撑房屋的每一只脚杆,特别醒目,好像专门是为了应正老太太的话一样,用物语的形式,特写出了只有善良、真诚和淳朴才能为美好的生活打下坚实的基础。老太太的眼睛里杜鹃花是好人的比喻,简直就跟阳光和雨露一样,让原本枯萎在我荒芜的内心世界里的杜鹃花,立即因了温度和湿度而重新鲜活起来。提到杜鹃花就要提到我的母亲。母亲是个好心人。我像尘埃一样飘荡浮躁的时候是想不起母亲的,只有在寂静的夜晚才会想起千里之外的母亲。羞愧自责总是在这样的情形中出现,加深了额头的皱纹,也感到了每一条皱纹里刀锋留下的疼痛。这是我罪有应得的结果。我不是一个好人。我不配写文字,特别是散文文字。散文的文字就是善良、真诚和淳朴的砖块。一篇散文就是用这样的砖块打造出来的吊脚楼、杜鹃花。写散文的人是好人。我愿意通过写散文,洗涤自己的心灵,努力让自己成为一个好人。

  现在,我的笔触才真正进入到慈溪杜湖边的杜鹃花里。在特定的场景里,缓慢的进入不是拖沓,而是因为感念和敬重。这是一种虔诚。

  到慈溪观海卫的当天,《杜湖》杂志副主编峻毅就带我到编辑部工作室所在地泽山寺参观。墙壁是黄色的,代表持戒。柱子和琉璃瓦是袈裟色,象征般诺,是一种用身心投入,从形而上理解生命本源和本性的智慧。寺庙里的这两种主色调,仿佛洗涤剂,一下子就把我内心的污垢洗掉了一大半。看菩萨,看寺庙的轮廓,看我身边的人,看文字和树木,看我内心里正在徐徐绽放的杜鹃花,都有了轻盈和纯洁才有的那种明晰与清爽。《参花》的主编董向前和《芒种》的编辑原昌,很快就从身心两个方面,与泽山寺融在了一起。他们跟峻毅一样,都是用实际行动敬畏佛教的好人。与他们相比,我显得很猥琐,看不出多少敬畏的神色和动作。记得峻毅好像给我说过,这里的一个大法师是从云南过来的。她的这句话,让杜鹃花顺着语言搭建的梯子,从我的心里走出来,成了看得见摸得着的一个天堂。泽山寺是天堂的一个层面,而我却成了无意间飘落在天堂里的一粒尘埃,幸运与幸福的感觉就不说了。杜鹃花一头连着寺庙和旁边的小山包,另外一头,却扎进了观海卫的天光中。难怪我一走进泽山寺就感觉到了夏天的温度,感到了小山包的恬淡宁静,感到了比凡高油画还要强烈光亮的色彩。原来,杜鹃花确实可以阻止喧嚣和贪婪妄为的干扰,可以让夏天、色彩、情愫、柔软和慈悲这些元素,先于我的到来而守候在我要行走的路上。

  在杜湖、五磊禅寺、锦堂学校旧址等地采风的过程中,我特别喜欢的还是杜湖。

  人走在杜湖的湖堤上,就是走在树木、山坡、云朵和太阳的倒影上。山风习习,波光粼粼,水天一色,杜湖是主角,人却成了渺小的配角,成了肉身的泥沙和石块。泽山寺,五磊禅寺,还有我去过的其它地方的公园和寺庙,都是用人的视觉、语言、思想、行为和行为的产物石头水泥钢筋构建出来的,人文的质量是沉甸甸的。但是,它们的出现,实际上却是在自然景观的身上挖了一个窟窿,还顺便就把自然原本写下来的诗歌——旖旎的土风、清新的气息和绿色埋葬了,也把自己的自然秉性掏空了。所以,它们的重量和质量,还不及杜鹃花的一枚花瓣。杜湖制造出来的僻静和清凉,不同于其它地方的僻静和清凉,就在于它有一种水流出来的美感——圆润、瓷实、孤傲、冷峻、超拔、兀自存在、沉默不语和金属光泽。这是一种大美,近乎永恒。水做的事情给我最突出的印象是,人的眼睛和水的流淌都是一种记录的过程。只不过人的眼睛记录的结果是什么值得看,什么不值得看,什么好什么不好,而水的记录结果是——自然就是这个样子。

  长在杜湖旁边山坡上的杜鹃花离我很远,但水质的杜鹃花就在我的身边。杜湖是杜鹃花的灌丛。一朵浪花就是一朵绽放的杜鹃花,涟漪是杜鹃花的叶脉。从湖底往湖面走,就是从根到叶,到花,到种子的行走过程。采风的作家和编辑忙着拍照合影,而我更多的时候却愿意独自面对湖水。每一次把自己的视线放进湖水里,我都会遇到祖先和其他逝者。没有人面对杜湖敢彻底否认说,杜湖不是祖先和逝者栖居的地方。事实上,我一直就是生活在死者的包围中,我引以为自豪的历史,我非常想炫耀的事业,还有我所有十分珍惜的情感,确切说,都是死者曾经拥有过的。死者把自己的荫影,全部刻在了杜湖的荫影里。山峦上伸展的毛绒绒的杜鹃叶子,是死者的遗物。开在杜湖旁边山坡上粉红色的杜鹃花朵,是死者继续做着的梦。来自湖面的湿气和清凉的风,无疑就是虞世南、袁韶、杨万里、写《琵琶记》的高则诚和名僧来复等人继续向我传递出来的言辞。与其说水是生命的摇篮,不如说水是逝者隐遁和等待重新出场的地方。看一眼杜湖,这样的结果就会深刻一次。再看一眼,还是这般一个情形。那一刻,我在杜鹃花绽放出来的所有精彩中,知遇了沉默的血色,一种承载了庄严底色的所有韵致。

  慈溪。杜湖。这两个词汇,一个是地名,一个是湖名。它们的由来我没有考证过,我想也不用考证。瞬间的感应比文字考证更直观、更个性、也更富情调。在杜湖这面镜子的映照下,慈溪观海卫的山有了清秀的线条,山上的杜鹃花有了风雅的姿势,就连我走马观花知遇到的人文风情和日常生活的每一个侧面,也多出了觉悟人生、奉献人生和感恩生命的丰腴底蕴。刹那间获得的感应虽然有些零碎和飘逸,但其中所携带的情愫电荷却是十分强大的,足以在我的脑海中稳固地树立起这样的印象——慈溪就是慈祥慈悲的溪流汇聚之地,杜湖就是杜鹃花的湖泊。

  慈祥与慈悲仁厚,本来就是杜鹃花的秉性之一。

  观海卫的夜晚不属于人而属于杜湖,人只是杜湖静夜长思或者精灵飞舞的符号。就像裸体女人只适合出现在卧室或者伦勃朗的油画里一样,夜晚才能映衬出杜湖美感的内在核质。想象应该是杜湖美感核质的肌肤和骨骼,而夜晚却成了专门留给想象的空间。湖水拍岸是歌声。陆地与水面弯曲的分界线是歌曲起伏跌宕的符号。水冲出来的流线型痕迹是歌曲的旋律。沉淀在石头之间的沙砾是歌曲细腻的音色。长在湖边的杜鹃花,还有一头连着杜鹃花根,另外一头连着湖底的泥土,在此刻就是歌曲的五线谱。杜湖的歌声,应该就是历史这位老人,正在一笔一划撰写精血、灵肉、忧思、残酷和抗争的笔触之声。抑或,历史这位老人,总是在夜晚,不断在杜湖里逡巡,向所有栖居在杜湖中的祖先说出“弟兄们,都醒醒啊,夜晚风大,别着凉了”的话语。白天木质的杜鹃花,到了晚上就成了杜湖水质的杜鹃花,成了一曲上下求索的近代《离骚》,有悲哀,叹息,困顿和沉重的成分,但更多的还是奋争、寻觅、袒露和铸造精神的元素。这个掩藏在我心里的事实表明,灵魂是不死的。

  我不能完全听懂杜湖唱出来的歌曲,这一方面是我与杜湖仅有一面之交,属于过客。另外一个重要的方面,就是生理和心理的高度,我都没有杜湖和杜鹃花高,无法达到它们超越红尘的视觉层面。好在我被慈祥慈悲和善良好心这些情愫托举了身子,减缓了向红尘低矮之处沉沦的速度。是不能够再沉沦了,再沉沦,我就到了地狱里了。在观海卫渡过的夜晚,阻止了我的沉沦。日落,始于日末而潮红,像临盆的母体拥有两个世界的全部涵义。一个世界是混沌的,另外一个世界,脱去了白天这件外套的世界,是清晰和纯粹的。夜晚在模糊了喧嚣和浮躁的同时,让情愫获得了清晰呈现。绍兴黄酒的热度让我们在一间饭馆里脱去了职业的外衣,每个人都成了赤裸裸的一株杜鹃花。观海卫作协主席陆建立频频给大家斟酒,为我们的言谈搭建物质桥梁。我和《海中舟》的编辑顾丽敏共同渡过了我们的生日之夜,这是一种无法修来的缘分。浙江作协秘书长郑晓林为我俩庆贺生日,唱了好几首英文歌曲。峻毅和《岁月》编辑刘英丽给我的生日增添了感恩与感念的温度,还有让我幸福得险些就要达到妩媚极致的色彩,至今我都难以忘记。这里我要特别说说刘英丽,她审阅散文稿件的目光非常敏锐和犀利。但到了杜湖这个特定的环境里,她却成了最艳丽的一朵杜鹃花,有素质与修为的高度但无高傲优越的附庸成分,纯粹得让我心里发慌。我们喝酒吃海鲜,边抽烟边调侃,卸掉了职业化妆的文人,个个都可爱,都成了好心人。每个人其实都是一朵杜鹃花,只要温度水分气候适应,都会准时绽放出人性的善良本真。

  当然,在观海卫的夜晚我遇到的好心人还不止这些。和中国散文学会秘书长红孩一起唱《国际歌》。听矛盾文学奖评委盛子潮、红孩、《人民文学》编辑杨海蒂的专场讲座。与《散文百家》副主编苗莉等人交流……每一个细节里出现的人,都在我的面前展现出了他们的杜鹃花模样。过去站在一条河流边上,我只能够欣赏到河水流淌唱出来的歌声。现在置身在杜鹃花一样的这些好人里面,我才发现一首歌曲美不美,不完全是由歌声决定的,而是由歌声下面的杜鹃花的根系决定的。是杜鹃花,推迟了杜湖春天的离去。杜湖的春天一直在我的心里等着我和它靠近。确实没有想到,观海卫一个普通的夜晚,让我的所有感觉、意念、人性和情感,不是从我的身体通向外面的世界,而是通向了杜鹃花。如果我再看上一眼杜鹃花,我想,杜鹃花一定就成了庇佑我的庙宇了。

  到慈溪之前,看见蛇一样蜿蜒的铁路,我就会想起成昆铁路两旁的杜鹃花。钢轨筋络般的乌黑,与杜鹃花惊心动魄的血色对比,呈现的是铁道兵的铮铮铁骨,还有我孩提时代颠沛流离的景象。这是一种难以忘怀的记忆,是我的生物钟。到了慈溪之后,我才发现,杜鹃花又成了我的一种无法解开的情结。我喜欢杜鹃花里的杜湖和人,清香、淳朴,值得反复咏叹。我甚至还在假设,倘若我真的有来生,那么在来生,我就干脆去做一朵杜鹃花,生长在杜湖边上,聆听山的呼吸,先人的心跳,去体味我所有要爱的人的健康和欢乐。


[ 本帖最后由 敬一兵 于 2012-5-11 08:18 编辑 ] 敬一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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