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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原创] 来自西西里岛的同事

2022-01-11抒情散文芳菲
国庆黄金周过后,处理完大量积压的电子邮件后,我起身来到同事迪诺的办公室。迪诺刚从德国回到南京,时差还没有倒过来。鲜亮的鹅黄色衬衫掩饰不住他的倦意。他一只手拄着下巴,眼眶彷佛被涂抹上了一层宽宽的棕色眼影。眸子里是惯常的潮润。我问他,节日过得好……
  国庆黄金周过后,处理完大量积压的电子邮件后,我起身来到同事迪诺的办公室。迪诺刚从德国回到南京,时差还没有倒过来。鲜亮的鹅黄色衬衫掩饰不住他的倦意。他一只手拄着下巴,眼眶彷佛被涂抹上了一层宽宽的棕色眼影。眸子里是惯常的潮润。我问他,节日过得好吗。他说,很疲惫,昨晚才睡了两个小时。请你吃中国水饺啊,自家做的。我笑着说。他的双眼一下子有了神采,哦,这是今天听到的最好的消息,瞧瞧,一上午不停地回复邮件了。他冲着电脑摇摇头。   迪诺被介绍给我们的时候,总经理特地加上一句,迪诺来自西西里岛,他可是一个有故事的人。我的脑海中立即浮现出《教父》,《天堂电影院》和《西西里的美丽传说》。那个谜一样的女子玛莲娜,披着一肩波浪状黑亮的秀发,穿着最时髦的短裙和丝袜,踏着充满情欲诱惑的高跟鞋,来到了西西里岛上宁静的阳光小镇。她的一举一动都引人瞩目、勾人遐想,她的一颦一笑都叫男人心醉、女人羡妒。她像女神一般,征服了这个海滨的天堂乐园。而黑手党的故事,更给来自西西里岛的人蒙上了一层神秘色彩。这个象征着欲望与权力的名称,让很多人闻之色变。于是,迪诺在我们的眼里也变得神秘起来。总觉得这是一个非同寻常的角色。   迪诺有着典型的意大利人的健壮身材。浅棕色的皮肤,一双大而深的棕色眼眸,含湿带雾。虽然刚经历了一场离婚风波,但是,迪诺看人的时候仍然含着温暖的笑意,有点调皮的害羞模样。最特别的是眉毛,浓黑笔直地镶在轮廓分明的眉骨上方,使他拥有了一种与众不同的神情。意大利人在着装方面非常注重色彩搭配,喜欢休闲装。迪诺的衣服以暖色为主,今天着深橘黄的宽格上装,明天着淡米色细格上装,配蓝色牛仔裤。   一天早晨,迪诺出现在办公室,令人眼前一亮,“呵,一个新迪诺!”但见他一身雪白的衬衫,荧蓝色的领带,熨烫笔挺的黑裤子。迪诺有些羞涩地微微一笑。原来他今天要做一场Presentation。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他把演示文稿仔细审阅并修改了几遍,然后,悄悄喊上几个处得不错的同事到小会议室,用投影仪把文稿打到屏幕上,认真地做了一番预演,意大利人具有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演示非常精彩。我们把他使劲夸了一番。   中饭时间,难得西服革履的迪诺有些犹豫,不太好意思到那么多人的饭厅去。在大家的鼓动下,他还是去了。那天的中餐是他最喜欢吃的比萨饼。饼面涂着红的番茄酱,黄的奶酪,撒着一些细小的肉丁,看上去诱惑力十足。迪诺高兴得咧开嘴直笑。他一边和我们聊天,一边用左手的叉子按住比萨,右手持餐刀切,谁知烤的硬硬的饼壳儿下面柔软的番茄酱和奶酪“扑”地一下冒了出来,飞溅到迪诺雪白的衬衫和领带上,仿佛孩子不经意涂的油彩。迪诺雪白的衬衫上顿时盛开了一朵朵红的、黄的花瓣。他反应过来后第一时间冲进了盥洗室,擦洗半天,也只是将浓艳的油彩改成了水墨画。   一向注重仪表的迪诺沮丧极了。他坐在办公桌前,目光漫无目地的在办公室里扫来扫去,最后,落到衣架上挂着的蓝色工作服上。下午,迪诺穿着蓝色工作服出现在会议室,工作服盖住了“花瓣”,雪白的衬衫领和蓝色的领带从工作服领口露出,整个人显得俊杰潇洒。西西里人与生俱来的表演天赋,使他的演讲看上去挥洒自如、充满信心,管理层成员非常满意。不久,他被任命为独当一面的质量经理。   因为迪诺,我对西西里岛有了更多的了解。西西里岛是地中海上最大的岛屿,迷人的自然风光与人文风景和谐地融为一体。宜人的海洋性气候适合种植橘树、柠檬和橄榄树,历史上被称为“金盆地”。然而农林业毕竟靠天吃饭,山区贫瘠的土地,使辛苦的劳作时常得不到令人满意的回报。很多西西里人出国谋生,足迹遍布美洲、欧洲。与中国人相同,西西里人特别执着于自己的“根”。他们去国外拼命挣钱,回到西西里盖房子,投资,帮助同乡人。西西里人传统的核心便是家庭观念。迪诺很小的时候随同父母离开西西里岛到德国谋生。父亲在路港附近的一家汽车制造公司找到一份工作。父亲工作时喜欢动脑筋,渐渐升为班组长,后来升为值班长。父母总是谆谆教导孩子们,咱们是意大利人,故乡在西西里岛。一家人出门讲德语,回到家就讲意大利语。迪诺的故乡在西西里岛南端的一个小村庄。祖宅仍在,几年前父亲将其翻盖了一遍。“一亩三分地”上,种着三十来棵橄榄树。每年八月收获的季节,一家人利用各自的假期从世界各地回到故乡,进行全家人的“团队活动”。孩子们在周围跑来跑去地玩耍,对于城市长大的孩子来说,这里似乎是天堂。大人们采摘橄榄果,树下打上一把伞,或者铺上一块布,一个人爬到树上,用特制的大齿梳子从树枝根部一直梳下去,柔软的叶子穿过梳齿,坚硬的果实掉落下来。全部梳理采摘完毕后,孩子们就有事做了,他们负责将夹杂在果子中的枯叶、树枝等杂物拣去。拣干净的橄榄果被送往附近的榨油厂,然后装入塑料桶中,储存在地窖里,成为一家人一年的食用油。孩子们乘飞机赶往世界各地上班了,父母拎着一两桶油乘坐长途公共汽车从西西里岛返回德国。说到这些,迪诺的双眸变得炯炯有神,彷佛又回到美丽的故乡,回到橄榄收获季节。   我告诉迪诺,我喜欢意大利人。他们热情、奔放,最看重友情。迪诺笑了,他站起身,走到墙上挂着的地图前,你看,西西里岛(Sicily)像是意大利这只伸向地中海的皮靴上的足球。它是意大利最大的一个省,然而它又是许多种族的集合体,岛上居住过希腊人、罗马人、阿拉伯人、西班牙人等,他们首先倾向于把自己看作西西里人,其次才是意大利人。对呀,总经理介绍说你来自西西里,没提意大利哦!有人说,古希腊的文明不要到古希腊去看,而是要到西西里岛。那里的古希腊庙宇和剧场遗址保存的最好。二战期间,西西里人没打算为保卫意大利而牺牲,不战而降,因此未曾遭到炸弹袭击。听说岛上有黑手党,你们怕不怕?不能用单纯的眼光看待黑手党,他们已经成为意大利南部的一种生活方式。某些情况下是普通人能够求助的唯一有组织的团体。他们遵循自己的生活模式,做着自己的生意。其实西西里岛是个平静的阳光的岛屿,是一个可以找到心灵安宁的地方。在橄榄收获季节回到故乡不仅仅是为了收获橄榄,更是为了享受自然的海风,清晨草尖上颤动的露珠,云雀甜美的歌声以及明媚的乡间景色,让被紧张的生活节奏折磨得精疲力竭的心得到休息。   意大利和中国的烹饪在世界上差不多齐名。中午吃饭的时候,同事开玩笑地问什么时候能品尝到正宗的意大利菜?迪诺眨眨会说话的眼睛,有机会的。国庆黄金周的前一天,他带了一大盒自己做的意大利通心粉,拌了切好的圣女果和特制酱料。密封的塑料盒里是切得细细的奶酪。中午,在微波炉中加热后分成几份,各人根据喜好撒上奶酪,喔,好吃极了。我说,以后想吃意大利面就从你这里订做了!迪诺的眉毛眼睛一扬,要是换了蓝色的奶酪更好吃呢。蓝色的奶酪?是啊,奶酪有上千种呢,西西里人最喜欢蓝奶酪。意大利的戈根索拉乳酪gorgonzola cheese是世界著名品牌,生产的浅象牙色的乳酪里布满蓝绿色纹路,熟成时间越久越粘稠;香醇的奶油味中带有特别的气味;是不是跟中国臭豆腐差不多?比臭豆腐的味道更刺激。下次带一块给你们尝尝!   迪诺指着照片中坐在他旁边的腼腆微笑的女人,我的前妻,她是个好女人,而我又一次成了光棍。为什么会这样?长期分居使我们变得陌生。迪诺一双湿润的棕色大眼睛显得有些迷茫。同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样,迪诺的心里充满了浪漫的柔情,对友情忠贞不渝。而西西里人独特的表面开放、骨子里保守的个性,使他们一旦成为朋友,便相当忠诚。在意大利,圣诞节是家人的聚会,复活节则是朋友的餐会。参加野餐会的所有的人总是以一种热情洋溢的方式表达他们的欢乐。意大利有一句动人的问候语,“愿你未来最伤心的日子成为你过去最快乐的日子。”在他的照片薄里,他和一帮孩子玩得不亦乐乎,很多朋友生了孩子都请他做教父,于是他的教子越来越多。每次回到德国度假,他忙着出入各个教子的家庭,一起吃饭、玩耍。于是,我们常常安慰他说,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我打开午餐盒,将母亲托人从老家带来的水饺与迪诺分享。迪诺学着我将醋倒在一个小碗里,沾着醋吃水饺。他一边吃,一边说,嗯,告诉你母亲,真是太好吃了。我问他,面条是马可波罗带到中国,还是他从中国带到意大利的?他肯定地告诉我,是马可波罗从中国带到意大利的。匹萨呢?匹萨虽然与中国的大饼有类似的地方,但是最早的渊源应该来自古埃及。不过,你在必胜客吃到的可不是真正的匹萨,那是美国的快餐,完全失去了匹萨的风味。你一定要去由真正的意大利人做厨师的餐馆,你还得看那个厨师是不是够胖,够胖,才说明他会吃!我忍住笑,南京的意大利餐馆的厨师够胖吗?够胖,有两个我这么胖。我的眼睛瞪得老大,那他走得动吗?慢慢移动呗,反正厨房地方不大!   我看着他的头发,喝豆浆吧,迪诺,豆浆可以帮助你把头发长起来。迪诺摸摸闪亮的头顶,知道吗,秃顶说明雄性荷尔蒙分泌旺盛,某些方面的能力更强。而豆浆会减弱那种能力。我不觉目瞪口呆。   迪诺有些羞涩地取出手机,递给我,我看到屏保上有个窈窕淑女,饱满的瓜子脸,着一身家常衣服,舒适地坐在一张矮矮的单人沙发上,神态嫣然,一幅面对着爱人的小模样。我笑了,不问就知道是他的女朋友。噢,怪不得中秋节不参加我们的活动,原来你去幽会佳人了。是啊,我和女朋友去了她父母的家里。做了些什么呢?我负责做饭。呵呵,又一个模范丈夫!我望一眼坐在一边的总经理,这位典型的英国男人,在家里也是伙头军。大家哈哈大笑起来。迪诺说,我喜欢做饭,当然,他们一家人都喜欢吃西餐。女友也帮着我做,基本上属于中外合作。不过,我不太喜欢中西餐混合,所以还是自己做好些。什么时候喝你的喜酒啊?慢慢来!迪诺出其不意讲了一句绝对正宗的中文。   常常想,迪诺为什么要离开西西里岛,离开德国,来到中国。也许,和我,和我们每个人一样,人都有无法抑制的离开家的欲望。外面的世界丰富多彩,能够壮大和发展自己。所以,每个人的内心都在呼喊自己,走啊走!家容不得他了,或者是,他容不得家了。他必须走,远走高飞。人一生都在做着一件事,出门,回家。因此,自从有了人类社会以后,便留下了无数离开家园,独自上路,一路风尘,一路劳顿的故事。迪诺是这样,我们谁又不是这样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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