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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宁路:当宁路,一条道路走到头

2022-01-10叙事散文太阳神
今天去英文学院拿教育处寄来的支票,是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出门左转,从林德沃德街出发左转,到格里森街右转向北,在里根街,一直往北走,到唐宁街左转,走到底,右转走十米,左转进入银街,走到接上西格微克街,就到了英文学院的后门。从报到寄出报到材料,到……

  今天去英文学院拿教育处寄来的支票,是这两个月的生活费。出门左转,从林德沃德街出发左转,到格里森街右转向北,在里根街,一直往北走,到唐宁街左转,走到底,右转走十米,左转进入银街,走到接上西格微克街,就到了英文学院的后门。
  从报到寄出报到材料,到收到生活费支票并进入帐户,我的时间是40天。看来驻外办事机构的效率显然比国内要高多了。

  今天的风很大,就像是深秋或是早春。有一阵狂风刮来,路边一贵妇模样的人似乎抱怨天气,但更是主动地打招呼。我很奇怪她用“terrible”这个词来形容这么个“鬼”天气。其实对于在7月15日这个时间烤惯了的来自上海的人来说,剑桥这样的天气已经算是真正的“天堂”生活了,有几分寒意,但决不是冷,这阵风其实很爽的。我随口附合了她的话。

  英国人,无论男女老少,与中国人有一点不同,就是对陌生人不设防,主动打招呼。尤其是上了年纪的人,只要是看到某人在十字路口犹豫或张望,他(她)就会主动地问你:Are you lost?

  我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从小不善于和人说话。后来因为上课,日久天长,不得不说话。但开始上课的时候,依然不知道课堂上该说什么。好在那时候教学要求很严,写教案要把课堂上每一句话都写出来,并且要求把问学生的每一句话都写出来,还要预计学生会怎么回答,甚至包括课堂上的具体动作也要写出来。这比现在的电视剧本都要详细得多。据说现在拍电视剧,只要编剧写个故事梗概,导演就可以瞎编了。也只是因为到了课堂上才有话说。平时我也不善于和人说话。有好多次,我和我爸爸一起走路,路上遇到我的学生打招呼,我甚至装着没听见,因为那学生其实也就和我身高年岁一样大,我还是在她们面前害羞的。我爸爸就问,你学生给你打招呼,你怎么没反应?

  那时候教案写到那个详细,然后要送到片上的观摩课小组那里去审核。无论我写得怎样详细,审核的结果都有具体修改的建议。这建议主要是针对一节课里有五个年级的学生,你顾得上这个年级了,就会顾不上那个年级。自己觉得挺忙的,但在有经验的教师看来,学生却很空。这是不行的。所以还得改。

  在详细的教案反复修订后,我开始教书一节课只说半节就没话了,到后来能够把一切课说满了。到后来竟然总是在一节课把话说不完。就这样,我才始经常拖堂。我知道这样不好,但总是觉得自己没有一句重复的话,每一句话都很重要,之所以拖堂,那是因为还有很重要的话没说完……

  但我见了陌生人依然不善于言谈,尤其是面对异性,除非不得已,不会首先打招呼。

  我们在中国的一些教科书里,似乎总是把英国人说得比美国人保守,但来到剑桥,却并没有发现他们保守到哪里去。但中国人却总是一厢情愿地把中国人当成是保守的,英国人是开放的。这些其实还是一种错觉。

  英国人主动打招呼,这其实就是一种文明。在我住的房子里,每次下楼去做饭,房东看到了,总是先打招呼。我也随之应答。

  所以,在大街上,我只顾走路,对于旁边的路人要主动打招呼,还是不习惯和她攀谈起来。但我一旦应声,她就开始聊了起来。我其实没有兴趣聊下去,刚好到了十字路口,她站下来等车经过,而我发现车还比较远,就大步跨了过街。

  英国的姑娘同样有些矜持,不像年长的人那样主动打招呼。所以在公交车上,不得不坐到姑娘身边,我也从不主动搭讪。这样一来,尽管车上其他人会低声地有说有笑,但我坐位上似乎坐着两个哑吧。这时候,那英国姑娘会觉得很不自在,甚至很压抑,眉头紧锁。结果我走过了站,忽然发现站名不对,站起来东张西望。那姑娘立即开口,说This is Hill Street。我很感激她的帮助,就说我要在汽车站下车。她说我走过了,要往回走。There is a long way.只要开口说话,她就会满脸笑容,刚才满脸的压抑一扫而光。

  开始我有些不大明白。今天在路上突然明白了:当人与人近距离接触的时候,语言沟通是一种礼节,更是一种友好的、善意的表示。陌生人也好,熟人也好,谁先发话,谁就掌握了交流的主动权,谁就优先发出善意的友好的信息,从而将环境导向与自己有利的方向。

  唐宁街走了好多遍。英文Downing 其实有倒退的意思。当然也有走下去的意思。或者译成一个“当宁路”也不错。我突然想,这个downing,不就是指示我们“沿着这条街一直走”吗?你要么往前走,你要么往回走,在一条道上你只有这两种选择,两种选择也只有一条命运:你永远走在一条道上。

  我们在路上与陌生人或许同路一段里程,但不可能碰巧一条道走到底。每一个人都是按照自己的轨道,一条道走到底。只是因为在这条走到底的道上,我们会与无数条道交叉。

  一个成熟的中国人,一个英国人,大概不会在走他的那条道中间遇到重合的别人而改变自己一条道走到底的决定。我今天去拿我的支票,要走到英文学院,没有走英文学院,我就决不会跟着大美女中途下了车,或者因为某个事件就改变了自己的预定计划。

  这似乎是一个很低级的常识性的行为习惯。我们要从家出发,到达某个地点,两点之间无论要转多少个弯,这永远是一条道,而且我们永远是一条道走到底。

  但是,我们中国人往往没有耐心一条道走到底的。我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是我在西安上学时,讲《资本论》的老师在课间插了这么一段,说是西安某高校一位研究《红楼梦》的专家,在火车站去接他的女儿,结果发现有一个姑娘,长相酷似他心目中的林黛玉,竟然就跟着那姑娘上了火车,一直到了广州,那姑娘下了火车,消失在人群里,这位专家才醒过神来,发现自己丢了,身无分文,讨饭弄了点钱给家里打电话,单位派人去把他接了回来。

  有一次开学,一位很高很漂亮的女生嚎啕大哭地奔到我的办公室来:“老师救我”。我说怎么了?她讲了她和遭遇:她身上带了六千元钱来学校报到,其中五千元是学费,八百元是住宿费。报到的最后期限是九月三日,也就是她坐火车到校的那天。在火车站,一位文质彬彬的男人——据那女生自己说成是“男生”,自称是北京大学的,因为在火车站钱包被盗了,没钱坐火车,给家里发了电报,家里说被汇七千元,但是时间来不及,要是迟了,录取通知就会作废。于是这位女生就毫不犹豫地把六千元掏出来,借给那位在她眼里是“文质彬的男生”。结果两个星期过去了,学校要清理逾期未交费的学生,她这才跑来告诉我,说那男生到现在还没给她汇钱来。我听了她的诉说,不仅一点同情心都没有,而且十分生气地说:“你爸爸是做什么工作的?”她说:“我爸爸是农民。”我说:“农民啊,这里的农民是很有钱的。”那女生还说:“没有。我把爸爸的看病的钱都拿来了。”我就说:“你真行!”

  这三个事例,都是典型的没弄清自己一条道走到底的主儿。无论老少,无论男女,中国有些人或多或少都有一种缺点——有人喜欢叫劣根性——随意改变自己的道路,他们没有耐心将一条道走到底。

  毛泽东深知中国人的这种劣根性,所以1949年元旦献词,毛泽东就亲自写了一篇社论《将革命进行到底》。陈毅拿下了南京城,兴高采烈地给毛泽东打电话报告,毛泽东脱口而出:“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

  无论平常人也好,无论共产党人也好,中国人向来都有一种“见异思迁”的劣根性。本来自己走的那条道好好的,其实只要走到底就行了,她偏偏随意改变她的方向。由此劣根性还生发出了一种哲学,一种嘲笑别人的哲学,农村常常说某人是“掮着梅子树不换肩”,意指这人脑袋笨,不灵活。城里人叫“一根筋脑袋”,电影电视上常说“认死理儿”,都是指那些坚持自己一条道的人为“死脑筋”,“榆木脑袋不开巧”。正是这种嘲笑他人的哲学本身才是最值得嘲笑的天字一号大笨蛋!

  也许我们选择走哪条道的时候,我们难以下定决心,这恐怕不是中国人的劣根性了,而是整个人类都会有的难题。这并不是劣根性,我们必须在几条道路上选择一道路。我们没有可能同时走在两条道上。

  我们永远只能走在一条道上。能不能在一条道上走到底,将取决定你是否达到你前先的目的。如果我们这山看到那山高,就会在中间随意改变这条道的方向,走向另一条道,但你永远还是走在一条道上的。你走上了另一条道,就走向了另一个方向。英国有条老谚语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似乎想告诉人们不论走哪条道,你都可以走到罗马。可是你的目标是罗马,而且你一次只能走一条道,你必须一条道走到底,你才会到罗马。

  红学专家在接女儿的这条道上随意改道去追梦中的林黛玉,那位无锡女生随意改变去妈妈那里拿钱的道路在中途下车,那位“富有同情心”的女生随意改变自己的道路,中途把钱掏给骗子……中国人很喜欢把一切责任推给别人。我在作老师的时候,如果发现两个学生违纪,你把两个学生都叫来询问,他两个决不会自己认错,都会把责任推给对方。没有例外。

  其实,改变道路和方向的是他自己。当他改变道路的时候,他实际上完全背离了他自己的人生目标,当他离开原来的道路之时,就是他上了贼船之日。

  就爱情而言,当两个人走到一条道上的时候,女人总会看到另一条道,她会想,另一条道也许更平坦更宽广,她决不会想,我现在走的这条道就好,就适合我,而另一条道上可能不适合我。她有充足的理由说服自己:我没有走那条道,我怎么能知道那条道呢?我改到那条道,尝试过了,无怨无悔。

  是的,她是无怨无悔,一生都可能这样不断改变道路,但问题是她永远失去目标失去自己。

  爱情也罢,婚姻也罢,生活大抵如此。

  其实,生活中的一条道与政治上的一条道没有本质的区别。一个国家,一个政党,一个团体,正如一个个人一样,都必须选择一条道,朝向一条道所指的方向前进。如果在这条道上摔倒了,如果在这条道上遇到了坎坷,陷井,大多数人喜欢抛弃这条道,而改走另一条道,还会自命不凡地美其名曰“改革”。

  焉知他根本不适合走那条道?那条道同样有坎坷,有陷井,有障碍,可就是因为别人走在一条不同的道上,中国人就喜欢跟着别人跑,离开自己的那条道。

  每一个星球都有自己的轨道,离开了轨道,就是它是末日,如果它改变了轨道,即使它能暂时看到别的轨道上的异样的景致,但那终究不是他自己的轨道。

  我们是否坚持一条道走到底,无论这条道有多少困难,有多少艰难险阻,我们都必须克服它,只有坚持走一条道走到底,那条道才真正属于你自己。如果你因为出国访问了几次,你就觉得外国的月亮比中国的圆些,为自己改变道路、背叛自己,你走上了他人的轨道,正如婊子,有了第一次,就会有无数次的背叛,你将永远走在别人的后面,你将永远走不出自己的道路,如果你想走出自己的道路,你还必须倒回去,回到你的原点,重新进入你的轨迹。虽然浪子回头金不换,但是一个人生,一个团体,一个国家,能经得起这样的折腾吗?

  我们原本就走在我们属于自己的那条道,无论这条道是什么,它是我们自己的属性。别人的道路上铺满鲜花,别人的道路那么宽,看上去那么美,但那不是你的道,那是他人的道。人家那是付出了比我们大的艰辛,人家那是比我们早地开始上道,人家那是比我们更坚定地走在自己道上,所以人家的道看上去景致多,看上去更宽更直,那是人家修理出来的,不是你修理出来的。我们为什么要如此轻率地否定我们所走的道呢?是的,你可以选择移民,由中国人变成美国人。但是你移民之后,你是美国人吗?你能把自己的肤色变成白色吗?你染吧,充其量是个假洋鬼子。

  假洋鬼子是什么呢?记得初中英语课本上有篇课文叫蝙蝠,先说自己是鸟儿,后说自己是走兽,结果鸟也不收留他,兽也不收留他。最终他还得回到自己的轨道上去。

  英美文学大家庭中有一种叫做“飞散”文学,就是反映那些背离自己族群而到异国他乡去试图融入他人轨道的那批人,飞散文学无一例外地记载了这群蝙蝠的境况:他们真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在异国,他是另类,在母国,他也是另类,最终他只是一个被抛弃的浮萍,一群无根的浪人,但他们能且只能走在一条道上,一条属于他们自己而不属于任何他人的道。

  每一个人只能走在一条道上,如果你获得任何真正属于你的东西,你都必须一条道走到底,爱情也罢,学业也罢,事业也罢,小到一片叶,大到民族命运,它不是随意“改革”就能轻易地走上“更好”的道路。“改革”只有一条道走到底才有出路:那就是找回那条原本属于你的道!

  我们只有一条道走到底,我们才能走出自己的道,爱情也罢,学业也罢,事业也罢,没有同时可以走在两条道上去的可能性,我们只能把眼光注视自己的前方,而不能放弃自己的远方,才有可能超越别人。如果去走别人的道,跟在别人后面,你将不是你自己了。
[ 本帖最后由 太阳神 于 2010-7-21 15:03 编辑 ] 太阳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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