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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八分地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八分地上,早年有一棵桑树。因了这棵桑树,我才记住了二十几年前的八分地。那时傻大胆儿,八分地实际上就是一个坟圈子,桑树就长在坟堆上,个子矮,恰好垫着坟头,才能够到桑树枝,胳膊一使劲,人就跨在了树杈上。旁边是一株苦楝树,开粉粉白白的小花,花瓣憔

  八分地上,早年有一棵桑树。因了这棵桑树,我才记住了二十几年前的八分地。那时傻大胆儿,八分地实际上就是一个坟圈子,桑树就长在坟堆上,个子矮,恰好垫着坟头,才能够到桑树枝,胳膊一使劲,人就跨在了树杈上。旁边是一株苦楝树,开粉粉白白的小花,花瓣憔悴落了一层,正好落在了穗上,麦芒点缀着苦楝花,风一吹,像一块碎花家织布。
  八分地从形状上来说就是一块刀把地,也是一面斜坡。下雨,或者天旱了浇水,水沿着田垄,像顽劣的乡下小儿捏着小鸡撒尿,一下子就哧到了地头。地头尽是苦艾草。也不知为什么,村子里数八分地苦艾草最多,像割不完的韭菜,割了一茬又一茬,总不见少一星半点儿,反而有些星火燎原的架势,沿着河堤往上爬,沿着田垄往坟圈子里跑。很多苦艾草爬到坟头上,眺望暮春的景色,桑葚就要落完了,树梢上只剩下几枚破败的桑葚果,被赶来的一群鸟瓜分。它们吵嚷,打架,分赃不均,叽里咕噜从树上厮打到麦田里。麦子就熟了,苦楝树上挂满一枚枚青涩的果实,在等待深秋,隆冬,田野上再也找不到一粒谷物草籽的时候,充当麻雀越冬的给养。
  我家和八分地有扯不开的渊源,仿佛这块刀把地就是老天爷专为我家而设下的。坟头是别人家的,论辈分有的该叫叔叔大爷,有的该叫爷爷奶奶。当然,也有曾祖辈的,常见有人来烧纸钱,拔掉坟头上的苦艾草,忽然疑惑,由于没有了坟头,平展展,光秃秃,一点不像曾经有过坟墓的模样。只是象征性地撮了一把土,点一炷香,磕几个头,祈求原谅——家族里的后人愈来愈少,去了异地他乡,无人添坟,便成了现在这般凄凉景象。
  由于有了坟圈子,又是一块刀把地,斜坡,加上土壤贫瘠,易肥水流失,抓到这块地当然让人懊恼。但是有什么法子呢?人有时就让命运两个轻飘飘的字儿压弯了腰,由不得自己。还好,明明八分地,分地时只按五分折算,好歹让人心里稍稍觉得平衡了一点儿。
  八分地一开始归三哥家所有。三哥种植泡桐树苗。入春,埋上一截截泡桐根,夏天就长成了一片小树林。泡桐树苗很争气的样子,叶子像荷叶,像蒲扇,下雨,人在田里来不及往家赶,三两片树叶就能撑起一把伞。雨滴滴答答下,人慢慢悠悠走,在爬满野草的小径上往家赶。蚂蚁顶着被雨滴砸翻的危险,召集众蚂蚁抓紧时间修筑洞穴,多一点努力,就多了一分活下去的希望。蚱蜢躲在草叶下,呆呆地看天,习惯了四海为家,每一片田野都是草虫的家园。
  有些年政府号召林粮间种,梧桐就成了乡间一景。一行行高大帅气的泡桐树,挺直腰杆,接受检阅,中间夹一溜绿油油的庄稼。桐花开,麦浪恰似一幅巨大的油画,泡桐就像针脚细密的花边,粉红,粉白,粉紫,喇叭状的泡桐花开得着实热烈。其时,叶子还未萌发,远远看去,像一片又一片在田野上空燃烧的彩色云霞。所以,三哥栽植的泡桐树苗销路很好,从小树林一路小跑,跑到大田里,分开一小段距离,彼此深情凝望。好像,无论走到哪里,都不会忘记曾经是八分地里跑出来的野孩子。
  终于有一天,我成了八分地的主人。第一年种红薯,长长的红薯藤蔓满地乱爬,像一泓汪不住的绿,溢到小径上,流到堤岸旁边的沟渠里,和苦艾草纠缠拥抱在一起,成了分不开的好兄弟。有的更是爬上坟头,开几朵状如牵牛的花朵,向着天空吹起嘹亮的号角。入秋,割了红薯秧,人却傻了眼。平展展的土地像发育不良的少女,还是一马平川,没有一点起伏沟壑。忙了好几天,只收了耗子大小的一百多斤红薯,真是让人好不生气。
  第二年,种花生,蛴螬来袭。这些肥头大耳的家伙,专在入秋以后,花朵里的果针扎进泥土不久,正待生长果实,蛴螬们就发起了总攻。农药喷雾,撒拌了药的麦麸,像打预防针那样挨个灌根,仍然不见一丝疗效。有一次干活累了,倒在坟圈子里打盹儿。一只蛴螬变成一头小猪仔大小,在八分地里乱跑乱拱,用土块砸,用最难听的恶言恶语谩骂,蛴螬猪就是充耳不闻,将一株株花生苗倒过个儿,还一边吭吭哧哧,貌似很气不顺的样子。
  没等到霜降,花生秧就枯死了。像一场野火过后留下的满地狼藉。我在八分地撅着屁股刨挖劫后余生的花生果,儿子在一边和蛴螬玩儿。这小子打小就长得白白胖胖,怪不得蛴螬家族见了也喜欢。我说不该把蛴螬倒在地上,它们害的我们没有花生可食,我们就应该用铁的手腕,给予强有力的打击。野火烧,车轮轧,让这些可恶的害人虫三生三世不得翻身。儿子当然不懂,在蛴螬堆里嘎嘎笑着打滚儿,玩得不亦乐乎。最后,可能被哪只厌倦了的蛴螬咬了一口,立马嚎啕大哭,眼泪扑簌簌地站在我面前,说蛴螬不是好孩子,以后再也不跟它们玩儿。
  蛴螬肯定不是好孩子,那一年的深秋,我家总共只收了两蛇皮袋子花生,且不说里面还有很多蛴螬吃后的空壳儿。过大年,炒花生,人家的花生嚼在嘴里是一抹化不开的浓香味儿,我家的花生像吃了一嘴久效磷,咽咽不下,吃吃不得,一股脑儿干脆抛进小河里。
  八分地,到现在我家还种着,春天麦子,夏天玉米,间歇轮作。二十几年前的桑树早就砍了,之后长了一株小榆树,身材纤细瘦弱,被风吹乱了头发,站在斜坡上眺望看不到尽头的远方。
  
  
[ 本帖最后由 木门长子 于 2012-10-19 10:48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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