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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 哪里来的老张又去向何方

2022-01-09抒情散文杨献平

哪里来的老张又去向何方
杨献平其实,在“审讯”老张之前,我并不知道老张姓张,更没见过他的样貌。老张的来是一个意外。老张出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喊,随着声音,我想去看看老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戈壁初冬的中午阳光还算不错,温度类似于春天。一辆……
哪里来的老张又去向何方 杨献平   其实,在“审讯”老张之前,我并不知道老张姓张,更没见过他的样貌。老张的来是一个意外。老张出现的时候,我听见有人在喊,随着声音,我想去看看老张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戈壁初冬的中午阳光还算不错,温度类似于春天。一辆北京产的2020吉普车停在我们宿舍的门口,首先进入我眼睛的是一位很熟悉但不知叫什么名字的军官,坐在吉普车的前座上,头戴军帽,很谨慎地冲我看着。后排左边坐着一位士官,右边也是一位从不相识士官。中间就是老张了。我转到车子前面,看见夹在两位士官中间的老张。   老张很脏——这话虽很粗鄙,容易使人自尊受伤,但这却是我对老张的第一观感。首先是老张被戈壁西风吹红了的脸,挂满鼻涕、灰尘和汗斑,头发蓬乱着,就像戈壁上褪尽生机的骆驼刺丛。老张一脸不知所以的样子,无神的眼睛盯着车子前面的玻璃。我在看他的时候,他也看了我一眼,也仅仅是一眼。我就想:在老张的眼里,我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也不过是一个和他没有过多不一样的人罢了。   看完了老张,我就回宿舍了。如果事情到此为止,我就永远不知老张姓张和老张来自哪个地方了。我刚要躺下,舒舒服服地睡上一个午觉。可是,领导敲开了我的门,要我参加对老张的“审讯”。我拿着笔和纸张,走进被临时当作“审讯室”的乒乓球室,老张已被带了进来,老张木木地站着,我们喝令他坐在一张长凳子上,老张嘴里一边发出淅淅的口水声,一边按照我们的吩咐,一屁股坐在长条凳子上,随手将自己手中那只鼓鼓囊囊的塑料编织袋放在脚边。抬起满是麻木的脸,怔怔地冲我们看。   “你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这是我们的声音,老张眨着茫然的眼睛,嗫嘘着想说什么,抬起满是泥垢的右手,挠挠蓬乱的头发。老张开口说话了,声音很小,从他的表情看,决不是胆怯和害怕的缘故。我们又问了几遍,老张回答了,可我们谁也听不清老张到底说些什么。庆幸的是,老张竟然还会写出自己的名字和家乡地址。我把笔递给老张,老张粗糙的手指似乎有些不大适应,拿着我的那支笔在手指间转来转去,趴在乒乓球桌案上,一个字一个字很认真地写起来。老张写道:张闰社,甘肃镇原×××乡×××大队小腰子村,30岁。中间的几个字实在难以辨认,我拿过笔和纸,坐在自己的位置,辨认好久,也没有分辨出中间那几个到底是什么字。   可是我们的询问并没有停止,老张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我们的主要目的是弄清老张到底是不是我们所怀疑和警惕的“间谍”。老张告诉我们,家里很穷,父亲死去多年,母亲去年春天也死了,家里仅剩下他一个人。母亲说他有神经病,家里连吃的都没有,就跑了出来。一个人从镇原跑到巴丹吉林沙漠,都是凭着一双脚。当我们问起他为什么到这里来的原因的时候,老张突然笑了,很灿烂的笑,与老张那张木讷的脸极不相称。我当即一阵惊诧,我想:这么灿烂的笑容,怎么就绽开在这样一个人的脸上呢?由于老张的笑,竟使我的内心涌起一刹那的亲近欲望。老张说:“想当兵。”话一出口,老张的笑容就迅速收敛了,像一块岩石上掠过的一阵风一样。老张的回答显然出乎我们意料,我们都笑了,笑得老张有点不自在,两只手在使劲地搓着。我们又问道:“为什么要当兵?”老张做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回答说:“有吃,有住,还有钱花。”   老张的话自然又使我们笑了,不可否认的是,我们的笑夹杂着很大的嘲笑成分。可老张是认真的,看着老张,我突然想到:我们的笑对老张来说,是不是很残忍呢?!老张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和欲望,这些都是我们无法制止和不可窜改的个人行为。   如此看来,我们面前这个陌生的老张神经是有些不对劲了。或许,老张生活的那个村庄的确很闭塞和贫穷,外面的风云变换竟不能够撩起一丝风尘。贫穷篡夺了多少人同为人类的多少的基本权利和正当欲望?而富贵又实施了多少罪恶?!老张当然不会想到这些,富足的人当然也不会想到这些。而老张承受了这一切,而且也不会想得太多,命运和环境所给予一群人乃至一个人的东西,往往无可选择。   从对老张的“审讯”来看,我们基本排除了老张可能是“间谍”的怀疑。我整理好审讯笔录,请老张对照一下,看有没有错误的地方,老张捧着本子看了一会儿说:不认识。我们要求他签字,并按手印。老张一一照着做了。我回到房间,拿了3个苹果给老张,老张抓住其中一个,张开嘴巴,一口就咬去一小半。看来真的是饿坏了。老张一边啃着,一边问我说:“有没有馒头?”我把老张送到宿舍门口的马路上,便有一些中午没有休息的战士来看热闹,那么多人,围着老张,唧唧喳喳地说着嘲笑话,老张也不在意。坐在向阳的墙根啃着我给的苹果。   我动员士官任给他找件旧衣服来,并请与我们宿舍相邻单位的一个战士,到他们单位饭堂找来7、8个剩馒头,塞给老张。士官任和王分别找了一条军裤和一件毛坎肩。老张急不可耐地穿在身上,胡乱整理一下,就又坐在墙根下,一手抓一个苹果,一手抓一个馒头,大口大口地吃起来了。   为了防止老张再次返回,按照领导的指示,我们要了一台车,把老张送到40公里外的铁路边。我指着沙漠中蜿蜒的铁路线,对老张说,你就沿着这条铁路走,不要拐弯,就可以回家了。老张没说一句话,只是往东边看了看,背起那只鼓鼓囊囊的塑料编织袋,迈开双脚,朝着他自己的方向走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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