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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酸菜肉

2020-09-24叙事散文青衫子
夜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星辉和灯光,冲淡了远处近处的墨色。一枚枚树叶轻轻飘落下来,被屋檐缝角伸出的黄草茎节阻挡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叹息。这样的夜色原本是她所喜欢的;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做事。可是今晚不同,心一直静不下
  夜色一点一点沉下去,周围慢慢安静下来。星辉和灯光,冲淡了远处近处的墨色。一枚枚树叶轻轻飘落下来,被屋檐缝角伸出的黄草茎节阻挡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叹息。
  这样的夜色原本是她所喜欢的;一个人,安静地坐着,不说话,也不做事。可是今晚不同,心一直静不下来,眼睛一次一次望向窗外,注视着浓墨溢满的街道。夜色渐深,茶水变凉,屋子里的冷气越来越厚。她懒得起身,懒得续水,甚至懒得像平时喜欢的那样,仔细观瞧茶叶一片一片升起来,沉下去,塑成一株湛绿的茶树。
  她手里摆弄着一枚系着红绳的铜钱,钱表面被磨得异常光滑,在灯光下散发出温暖的光,上面的“乾隆通宝”字样变得有些模糊。这样的铜钱姐姐也有一枚,系着同样的红绳,是小时候父亲给的,系在姐俩手腕上,算是一种护佑吧。父亲视她们为掌上明珠,特别因为她的小,对她的疼爱更多一些。
  墙上那只黑色铁艺钟表的秒针像一个步履优雅的女人,有条不紊地走着,发出轻轻的嗒嗒声,像是在发问,还等呀?
  是的,她在等,在她看来,这种等值得,等待后面的目标对她很重要。
  记得那年腊月二十八晚上,屋外一直下着雪,簌簌地,偶尔有树的枯枝被积雪压断,掉在雪地上,发出沉闷的声音。屋里暖融融的,她和姐姐坐在火炕上,围着被子,看着父亲母亲紧慢忙活准备过年的吃食。灶膛里的松木枝被火烧得哔吡剥剥,灶台上冒着腾腾热汽,锅里正炖着酸菜肉,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父亲许诺她们,等肉煮熟了分她们姐俩一人一小块儿。从吃过晚饭她们就等,一直等着,看着墙上旧挂钟的钟摆一下一下摇摆,从七点摇到八点,从八点摆到九点。她和姐姐哈欠连天,母亲催她们睡觉,她们不,说父亲答应了要吃肉的。父亲笑她们,还等呀?真是俩馋丫头!然后掀开锅盖,用竹筷夹出两小块肉,用一只小碗盛着,递给她们,说要小心烫着。真香呀!
  后来父亲来杭州治病,暂住她家。一次吃饭时候,她和父亲提起小时候吃的酸菜肉,说那肉是怎么做的呀,吃着真香!父亲端着饭碗若有所思,说记不太清了,老喽!事后父亲悄悄去超市买回鲜猪肉和酸菜,依着早年的做法做给她吃,让她和姐姐尝尝还是不是小时候的味儿。说真话,她一点也吃不出小时候的味儿,可是仍然表现得很满意,哇,太好吃了!姐姐也肯定地点了点头。父亲一脸欣慰。
  已经九点半了,往常这个时间她该关店门回家了。她告诉自己再等等,可能姐姐忙一时走不开,或是打车不方便。她希望给自己一个机会,给姐姐一个机会,也给父亲一个机会。
  墙角的一只灰瓷坛子里插着几枝青绿色的枯荷和干莲蓬,古色古色,令原本暗淡的墙角煦然生辉。这是她亲手做的。从附近的池塘里采来新鲜的荷叶和莲蓬,带着长长的茎,中间穿上细铁丝,慢慢阴干,让水分一点一点蒸发,而不会破坏了原本的绿色。有时候看着那些枯荷她会想,人如果能像它们就好了,一点一点老去,而不会失去生命的本色。可是生命是神奇的,生活是复杂的,有些东西慢慢变得让人无法控制,也不好理解,不如那几枝枯了的荷,绿了来洁了去,简简单单。
  她家附近有片小荷塘。那段日子里,父亲特别喜欢去那片荷塘。每天早晨和黄昏,她都会陪父亲去荷塘边散步,一天一天,看清水清清,荷叶青青,荷花白白粉粉,夏天荷花开了,她从塘里采回新鲜的荷叶、荷花熬粥,父亲每次都吃得很香甜。看到父亲一脸满足的样子,她稍感欣慰,希望父亲在世的每一天都能够开心。这对她很重要。
  父亲已八十高龄,患癌症已有三年时间。在这三年里,围绕着父亲的病,还有其他家庭琐事,她和姐姐之间渐渐产生了隔阂。原本的亲姐热妹之间像是筑起一道无影墙,两人之间联系越来越少。这让她很难过,很无奈,不知如何回到从前,不知怎样越过那堵冰冷的墙。她不敢想像父亲重病在身,夹在这堵墙中间是什么滋味。深深的负罪感如冰冷的铁块压在心上,死沉死沉的。
  姐俩产生隔阂之后,姐姐再没给她过过生日。在这之前,每逢她生日,姐姐都提前张罗,准备礼品,亲手做一桌子好菜,其中当然包括早年姐俩最爱吃的酸菜肉,姐姐每次都特意说明,是按照父亲教的方法做的,会问她吃着味道如何,会谈起小时候,她们一起玩儿耍的种种趣事,谈起别的伙伴羡慕姐俩戴的铜钱。
  今天是她的生日,铜钱还在,可惜早已物是人非。
  父亲临终前,抓住姐俩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们都要好好过日子,姐姐一定要照顾好妹妹。她们的手握在一起,戴在腕间的两枚铜钱在红绳的映衬下,发出温润的光。姐姐流着泪答应父亲,说一定会照顾好妹妹,让父亲放心。听了父亲和姐姐的话,她悲从心来,心如刀绞,压抑已久的悲痛和委屈化作无声泪流,恨自己不懂事,让父亲操心。
  已经十点了,她望了望窗外,依然没有一个人影。看来姐姐是不会来了。她的心顿时沉下去,两腿没有一点力气。过了一会儿,她慢慢走到电动车旁,像往常一样把包放进车筐里,准备回家,忽然发觉车筐里有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用手一摸,热乎乎的,是一个小瓦罐,她把盖子打开,端起来闻了闻,是酸菜肉!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2-10-19 14:15 编辑 ] 灯光, 乾隆通宝, 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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