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候奶奶

守候奶奶北雁

　　我只能静静地守候在奶奶的床边，看着她孱弱并且疲倦的身体，瘦弱得就只剩下一张面皮，苍老、松弛、无力地包裹着她这因长期病痛并且缺乏营养而骨瘦如柴的身体，伴随那一声声孱弱的喘息声，心中便一次次地生发出一种种莫名地疼痛和担忧。

　　我知道，这个孱弱的身体，以及那孱弱地喘息，无时不刻不在顽强地坚持着，坚持着与病痛和死亡抗争。一分分、一秒秒、一刻刻，她始终都在勇敢、顽强并且是坚毅地坚持着。也就是在这一个周之前，我刚在城市里的病床上做过胆结石手术，然而就如医生所说，这个小得就跟挑根刺一般再寻常不过的小手术，依旧折腾得恰只三十岁的我好几天起不了身。带着一种身心俱疲的感觉回到老家，却发现，敬爱的奶奶，她竟是多么地勇敢和坚毅，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她都顽强地挺过来了。可如今，岁月的沧桑，病痛的折磨，的确让她老了，累了，倦了。我真是担忧，她怕是坚持不下去了。

　　我抚着她的手，告诉她我是她的孙子，她却是好半天才似懂非懂般地点了点头，念了我的两遍名字，接着又继续喘息，睁着那双浑浊的眼睛继续呆呆地卧着，接着又继续时不时地翻动着孱弱的身体。我只能忍着腹间依旧隐隐地疼痛，小心地顺应着她翻动身体，尽可能地让她少费些气力。

　　事实上，她此时早已孱弱的身体已经根本没有了多少重量。但我从内心里真切地明白，她每一次艰难地忍受和翻动，依旧是在顽强地与时间、病痛和死亡抗争着。这么多年了，她一直都是这么坚强地过来的。

　　记得就在三年多前，久病的她再一次重重地摔在台阶上，父亲和小姑急急地请来医生，在当日就将她和病床一起搬进了堂屋，她从此就差不多离不开床了。当时还正在小县城里为前途和事业奔波忙碌的我，在听到父亲的讯息后就急忙赶回家中，看着正打着点滴的她也正似今天这样一般地孱弱。知道我回来了，她似乎很高兴，嘴里一遍遍地念叨着：不行了，我看这回真是不行了！……

　　不！我坚决地告诉她，说奶奶您还行，只要吃东西，您一定会好起来的！

　　记得当日，我让和我一样常年奔波在外的妻子专门给她蒸了肉包，奶奶当然也记住了我给她说的话，硬撑着吃了大半个。此后，没有食欲的她依旧很坚强，吃不下饭，她就听我的嘱咐，换着吃面条，或是面包，再或是豆花和其他的食物，渐渐地，她还是勇敢地坚持了过来，并且一天天好了起来。每次回家，我都尽可能多给她说些话，说些我与几位堂弟表弟的事儿让她高兴，还有我们全家人对她的祝福和希望，并常常给她喂饭，一向厨艺很好的小姑也总在换着花样给她做些既有营养又还可口的饭食，看着她每多吃下一小勺，我都会感到无比地高兴。令我们欣喜的是，因为她的坚强，一挺，三年多时光就过去了，而这其间，我们送走了一向比她硬朗的爷爷。想到这些，我总对奶奶充满了无限地敬佩和热爱，面对死亡和病痛，她竟是那样地坚强和勇敢。

　　可今天，我真是担忧了。因为她已经听不到我的话，就似失聪一般，特别是看到她很久才念叨着我的名字并且无多少感觉的神情，我真不知道，在她的意识里，是否还真实地感觉到我就在她的身边，还能不能听得到或是体会得到，我希望她的坚持。

　　我试着告诉她，说奶奶，您想吃些什么？

　　好半天，她才听清我的话，却摇摇头，说什么也吃不下。

　　我心里难过了，但依旧不死心，用小勺给她喂了些水，接着剥开一小盒前些日子到外地出差带回来的绿豆糕，喂到她的嘴边，她只尝了一口，就连忙说不吃了，不合口味！

　　接下来，我就只能在身边呆呆地看着她，突然间，她伸出手似乎要抓什么东西，我赶紧牵住她，抚着那只孱瘦的手，心中尽是伤感。良久，她方才说道：把门关上！

　　我于是转身关上了门，在黑暗之中，静静地守候着她。她的身下，是一张简单的旧式木床，这似乎也正是她一辈子最为忠实的陪伴。早年她嫁到我们家后，在这个床上产下了父亲小姑五个孩子，接着一个个奶大成人，其间大伯早年病逝，留下孀妻子女。后来，奶奶又相继在这张床上养大了好几个孙儿。那些年月，活计粗糙，多似牛毛，哺儿养孙，何其辛苦，她却含辛茹苦，用心培养。可如今子孙满堂的她，却很少有人陪在身边。几个子女分了家特别是我家和小姑家都搬进新居后，就只有招赘在家的小姑一个人在家里守着她。小姑是村里极被称道的勤快人，两个堂弟都在北京求学，沉重的供读压力让她始终放不下田里那么多的活计，每每早出晚归，大多到了月朗星稀的半夜，才从田里赶回来。几年前奶奶身体还好，总挂牵着小姑，帮她喂牛养鸡，烧火做食；后来，白内障、高血压、肺心病等多种疾病一直紧缠，八十岁后，她更是每况愈下，有时甚至还会神质不清，言语表情都似个小孩子似的阴晴无定。关注得稍还算多的是父亲，此外还有大姑等等一些亲人，则往往是在年节喜庆或是她生病之时才来探望，照料上些时日。而象我和几个堂弟表弟，则更多时日都为求学和工作远游在外。几人之中，因为我年长，并且仅只读了中专，所以无论求学还是后来参加工作，都一直离家最近，但我庆幸的正是因为如此，还可以偶尔回家探望。后来到了城市，这原本就不多的几次探望就变得更为稀缺了，奶奶于是也就更为孤单了。

　　我常常想，奶奶的晚年，就和今天一样，总是静静地躺在这个旧床上，多少个寂寞的白天黑夜，她都在坚强地与病痛和孤独抗争着，勇敢地与时光与死神战斗着。在她的眼里，多少思念和担忧，多少关切与牵挂，多少痛苦和隐忍，多少泪水与无助，都暗暗隐藏在这张旧床和旧床上这些早已陈旧的被褥之中。只有年节或喜庆之时，儿孙归来，这一切才又换成了满脸的喜庆和欢笑。我想奶奶的坚强与抗争，肯定不只是为我，还为这满堂的儿孙，还有见到满堂儿孙时的坚强的喜庆和欢笑。

　　我就这样静静地守候在奶奶身边，在莫名地疼痛和担忧中，我心中依旧装着无限地企望。我再次问奶奶，想吃什么？良久，她方才答道：凉宵！

　　这是一种类似冷饮式的食物，基本没什么营养。但我心中却又充满了欣喜：是的，奶奶，这就是她特有坚强，她还在勇敢地抗争着。我多么希望，奶奶最终还是时光的胜者。
[ 本帖最后由 北雁 于 2012-10-10 14:26 编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