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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金色的稻谷

2022-01-09叙事散文清风拂面
金色的稻谷一、下种刚刚过了春节,父亲就去田里做台面儿了,那是预备育稻秧用的。节气到了谷雨前后,捡一个晴朗的天气,把稻种从棚子里拽出来,摊晒在院子里。它们各个品相饱满,在阳光下闪动喑哑粗糙的光泽。母亲拿着耙子,时不时推一推,让它们都能被阳光晒……
  金色的稻谷
  一、下种
  刚刚过了春节,父亲就去田里做台面儿了,那是预备育稻秧用的。
  节气到了谷雨前后,捡一个晴朗的天气,把稻种从棚子里拽出来,摊晒在院子里。它们各个品相饱满,在阳光下闪动喑哑粗糙的光泽。母亲拿着耙子,时不时推一推,让它们都能被阳光晒到。这样晒上一天,再泡到缸里,过个三五天,稻种就可以下到田里了。
  下种的日子到了。凌晨时分,夜还沉静地笼罩在梦的周围,母亲的喊声就响起来了,快起快起,下地了。我赶紧爬起来,一边答应着,一边抓起早就放在枕头边儿的旧衣服套在身上。等我和弟弟穿好衣服走进院子,母亲早走远了。我赶紧把盆和水鞋放到车筐里,哐啷啷推开大门,向田里走去。路边的房屋,草垛,树木,都影影绰绰的,像从显影液里慢慢浮现出来的影像。身边的院墙里狗汪汪汪汪地叫起来,不远处传来应和,紧跟着整个小村的狗此起彼落地大叫起来。空气中满含着冷冽的清寒气息,风像浸了水一般,又冷又沉,扑到身上来,让人猝不及防被击中,忍不住打个大寒颤。
  离稻田还有些距离,就看到地里影影绰绰的人影了,这里三个,那里五个,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一边喊上两句闲话。我走到地头的时候,父亲正蹲在地里抹台面儿,他手里拿着趟板,一下一下耐心地从一头向另一头推过去,抹平一块儿,就蹲着往前挪几步,再接着抹平下一块儿,那些泡过水的土坷垃,酥到了骨子里,轻轻一碰,就乖乖地平伏了。
  我和母亲把父亲自行车上的一袋草木灰拽下来,拨开地边儿的一堆细沙,掺杂在一起。父亲抹平一个台面儿,喊母亲和他一起把粗糙的草绳搭到边上,这样就形成了一个矩形,我们要在这个矩形里边撒种。
  早就站在一旁的盘爷是来帮忙的,每年下种的时候,他都会过来。他拎着装好稻种的桶子,弯着腰,一把一把小心地把这些肥胀饱满的小家伙儿送到他们的温床上,黑色绸缎立刻镶上了碎金点点。
  天亮起来,太阳又要开始它这一天亮烈的旅程了。风也变得柔和了,似有若无,轻缓地吹过来,空气里的凉意像退潮的水,不知不觉间离我渐行渐远了。
  父亲和弟弟每个人手里拿着一把平锹,轻轻地把种子摁到柔软的土里。这是技术活,必须保持均匀的力度,让种子深入土里的深度大致差不多,台面儿才能保持平整,不会出现深浅不一的情况,这样出苗率才有保障。
  看着人高马大的弟弟尽力伏低身子,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我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狠狠地白了我一眼,恨恨地说,笑什么笑,你更不行。的确,这一点我承认。父亲转过头看着我,你不快去端沙子,笑啥笑?
  我端着装满了沙和灰的盆,一脚踏进田里。把盆放在台面儿边上,弯腰弓背,尽力把手张开,捧最多的沙,奋力把它们撒到那些稻种上,以我的面前为顶点,呈扇面儿向外。它们是这些种子的薄被,再加上水,阳光,空气的共同呵护,幼苗破土而出的日子便指日可待了。
  等到我把沙土铺好,母亲和盘爷开始插竹条,它们会被弯成拱形,做骨架。父亲和弟弟现在又抓起了塑料布,低低地压在拱起的竹条上缓缓地铺过去。我怀里抱着一捆橛子,隔一根竹骨放一根木橛,用来压住塑料的草绳要捆缚在它们的根部。于是一个矮矮的塑料温室就形成了。
  我们不停地劳动,一个又一个塑料棚支起来。等到天大亮的时候,终于把种下完了。我蹲在渠边,就着渠底的水洗掉满手的泥土和灰,那冰冷刺骨的水呀,让我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是母亲说,这样的冷是着人不着水的。冷的是我,水已经暖了。
  这个时节,春天的大幕已徐徐拉开,阳光闪亮,雨水清凉,田埂上水沟边处处有绿意星星点点,谨小慎微地试探着春光,像是在预演序曲。紧接着,喧腾腾红翻绿涌的春日大戏开场喽。
  二、挠秧
  我想,或者只有我的乡下老家才有这样的说法吧。去田里薅草,我们叫挠秧。父亲说,挠秧对稻苗好,这样才容易缓秧,即使没有草,在稻垄中走一走,也会让稻苗的根被唤醒,有利于它扎根。父亲把它们说的跟真事儿似的,我听他的话照做就好,虽然疑惑,我却没有问父亲为什么,问了也是白问,父亲不会说那些大道理,他只是按照自己多年来摸索的经验种田,而这样的经验,会保证稻谷的丰收,至于道理,说不说得出又有什么关系?
  我光着脚,把裤腿卷到膝盖处,尽力弯腰低头,保持鞠躬的姿势。在拔出田里的草时,顺手在稻苗的根部抓一抓,真像是在给它们挠痒了。我手里抓着的草越来越多,终于再也握不住了。看着走在另一条垄的母亲,手里的杂草也多得抓不下了。我走到田边,把我们带水的雪碧瓶从编织篮里拿出来放到地头儿,这样把篮子放在母亲和我中间的那条垄上,我们把手里的草放到篮子里,不必在泥里深一脚浅一脚走来走去的到地头儿扔草了。
  已经是初夏了,秧苗嫩绿柔软的小手掌正在微风中摇摆,在亮亮的水面上,像一畦畦平平仄仄的诗行,稚嫩,却活泼。这时挠第一遍秧,稻苗还嫩,野草的根扎得也不深。最多的就是土栗子草,这种草上面只有一根主茎,而且纷披的叶片特别容易被发现,我把手伸进它脚下的泥里,抓住藏在泥里黑色的像栗子一样的根,轻轻一拔,它就脱离了赖以生长的泥土。虽然它们是大部队,来势汹汹声势浩大,占据了秧田中的有力地形,但它们太过招摇,难逃被轻易歼灭的结局。同样是杂草,稗草就更善于伪装自己,它像打入人民内部的奸细,举着与稻苗一样的叶片在风中摇摆,心安理得地享受着父亲起早贪黑截来的水花好多钱买来的肥,它与秧苗们勾肩搭背卿卿我我,大有鱼龙混珠之势。我每年都去田里拔草,却一直都需要把叶片托在手里才能辨别出哪棵是稻哪棵是稗。稗到底还是有个小小的疏漏,它忘了把自己的叶脉涂上绿色,那一道细细的白泄漏了秘密。只是,任凭我把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也还是会有漏网之鱼。
  等到暑期,要挠第二遍秧了。稻苗们早已起身,现在已经分不清这一丛与那一丛之间的区别,只看到一片浓绿在微风中摇曳。炙烈的阳光无处不在,被禾苗与田里的水分担,消散了如许的热情。我穿着齐膝高的水靴,一脚踩进田里,软软的泥清凉的水,立刻将它们包围。
  今年雨水充足,田里秧苗长势旺,杂草也比往年多了许多。我和母亲在田里不停地拔着草,拔了一篮又一篮,从早晨一直到中午,只收拾了一小半。吃过午饭,我们又来到田里,她想趁着天气好,多做些活儿。
  我犹豫片刻,猛地下定决心,一脚迈了进去。每次去田里干活,我都这样,只要一迈到田埂上,就不想再走进去。从泥里踩过,连脚踝都疼,但没办法,母亲太累,我要帮她。我依然保持着弯腰的动作,时间长了,居然忘了疼,风不停地吹过来,所以也感觉不到属于盛夏正午的燥热。遥远的村庄都在午睡吧,它正陷于宁静的包围中。聒噪的蝉鸣,让这份静谧更深了。稻田旁的小路白亮白亮地伸向远方,连一个行人也没有。广袤的绿色海洋波翻浪涌,我和母亲浮在这绿色的背景上。
  就是那个下午,一直到现在都让我难以忘记。快挠完一块田的时候,日头就偏西了,夜马上就要垂下它的帘幕,但母亲说不值得再来一次,坚持要把这块田收拾完再回去。只是风很不给面子,它并没有因即将到来的夜而加大力度,这样它就成了蚊子的帮凶,蚊子们终于找到了可以攻击的对象,它们群起而攻之,瞬间把我变成了一座失陷的城池。稻田里是水,周围也到处是水塘,这里是蚊子的大本营,它们悄无声息地就把我拿下了。
  当暮色渐深,我们终于走上了回家的小路,说是走,但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家门口的,我怀疑是被风吹回来的,或者是自己飘回来的。刚看到家门,我就三步并作两步疾奔进屋里,控制不住哭了起来。不是因为伤心,当然也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满身被蚊子叮得密密麻麻的红包,实在痒得要命,我没有什么好办法止痒,我束手无策无能为力。好在到第二天的时候,这些红包自动消失了。
  田里的稻苗当然不懂我的辛苦,只是没心没肺地成长着。再过几天,它们就该扬花灌浆了,那时候,就不用再去挠秧了。
  三、收割
  稻子成熟的时候到了,放眼望去,一片连一片的,到处是金色的稻浪波翻浪涌。
  只要有人动镰刀,父亲就开始每天往田里跑,他说庄稼成熟的时候,一天一个样儿。割早了,稻子还没长瓷实,是会减产的;割得晚了,稻穗长过劲儿,就会“掉脑袋”,当然也会减产。这样去看个几次,父亲会说,行啊,青点儿青点儿吧,大家都割了,咱们也得割呀,要不也架不住那些家雀儿。
  第二天,太阳爬到头顶上的时候,我们就都手拿镰刀出门了,与下种挠秧相比,割稻子是一件相对让人开心的事。既不用早起,也不用在泥水里干活。去早了露水大,稻穗湿度也大,父亲总是让我们等太阳把露水带走时才让我们去。稻田里的水已经被泄干了,只要不是涝田,穿着球鞋就能割稻子,比在泥里水里的时候轻松多了。
  弟弟割得最快,放得也最整齐。那些成熟的水稻像一个个士兵,笔真地站着,镰刀伸到它们面前,猛地发力,会发出好听的一声“唰”,像被检阅的士兵忽然听到口令,由立正到稍息时发出的声音。他把割下来的稻子贴着埂放好,再割下来的,稻穗就可以躺在前面的稻杆上,如此一来,就不会接触到下面潮湿的地面儿。我割一会儿,会直起腰看看,前边还有多少没有割,后面已经被我们割完了多少,这样做,多少有偷懒的嫌疑,但腰一直弯着,很疼。我愿意偷偷懒向四面打量,旁边的田里,到处都是人,大家一律弯着腰,没有人在意我。放眼望去,耀眼的金黄越来越少,潮润的黯黑越来越多,那是水稻们曾经赖以生存的土地,这时被裸露在阳光下了。
  我家的田不多,三四天就可以把所有的水稻都割完,但捆稻子可是个让人头疼的活,四天割完,捆起来差不多要八天。我们拎着去年的稻草,在田边的水沟里浸湿,再抽出三两根,铺好,把晾在地上的水稻抱过来,捆成一拃粗。这样脱粒的时候,就可以少找一个人来分把儿了。蹲着捆,弯着腰捆;母亲有时候会坐着捆,也有跪着捆的时候。蹲时间长了,站不起来,小腿疼得像要掰掉一般。不过,那条趴在地上的长龙越来越短了,一捆一捆稻个子被甩在一旁,只等太阳偏西要收工时,把它们码在一起,田里就会隆起一座座小山包。
  父亲会在这时候从稻田里铲出一块场地来,再洒上水,拽着磙子在上面碾,直到地面平整了,晒上一两天,就可以用来打稻子了。
  场做好了,我们从家里拿着绳子棍子,去田里背稻子。我先把绳子放到地上,再往上面颠倒着放上十几捆稻个子,用绳子系紧。把棍子从绳子里穿过去,用力向上提,然后猛一发力,把它们扛到肩头上。这时腰向下弯到一个合适的角度,可以分担一些稻捆的重量,肩头不至于太疼。我们把稻个子放在路边,等着装车。两天的功夫,就运完了。
  现在剩下最后一道工序了——脱粒。先把脱粒机固定到场上一个合适的位置,这个位置很重要,要看当天的风向,要不,扬场的时候,那些稻皮草叶,就会飞得满头满身了,这活儿可就没法干了。脱粒算不得技术活,但扬场是需要技术的,要懂得看风的力度,掌握稻谷被抛起来的高度。每次看着盘爷他们扬场的样子,我都觉得很轻松,但扬锨到我手里,就变得不听话了。刚开始我负责往机器前搬稻子,后来又搬稻草,等这些活做得差不多了,我又拿起口袋,和父亲一起装稻谷。它们堆在地上,是一座金色的小山包。父亲数着装好的稻谷,高兴得绽了一脸笑。他说,今年收成比去年好。打完稻子,这一年的活儿就算告一段落,可以喘口气了。盘爷也笑着说,忙活了一年,就为了它呀。
  过几天,稻草被风抽干,也就可以在地头儿码成一垛了。等到冬天,会有养牛场或者打草帘的来买,价钱好的话,母亲就会把它们卖掉;如果不好,她就留着当柴烧。母亲喜欢在夏天到来时烧隔年的稻草,她说,稻草只会把锅里的水烧开,不热炕。这样,夏天到来时,我们就能闻到稻草那涩涩的烟火味了。
  一年的忙碌,稻谷终于丰收了,它是养人的粮食,是我们过日子的钱物。有了它们,心里就有了底。这金色的稻谷不止是物质,它更滋养着我们那个卑微却并不平凡的灵魂。
      [ 本帖最后由 清风拂面 于 2011-2-25 08:1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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