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浪人（外一章）

江湖浪人（外一章）

盛夏，边城乌鲁木齐上空太阳格外火红、明亮。

我午睡醒来，迷迷糊糊拖着困乏的身子去上班。躲在楼影和树荫里的小商贩、行人，像路边树上的树叶那么无精打彩，一副副蔫卷的样子。而非常强烈的阳光把马路那边的树冠、街面、楼房，甚至整个塞外大地，燃烧得比火还耀眼——我只好微闭着双目，怀着沉闷的心情，躲着阳光行走……

在人民路路口，我远远发现一大群人围在一栋高楼的阴影里。我快步走过去拨开人群，见有一老者正拿着一把五颜六色的粉笔在水泥地上画着什么。这老者身体崐小，面色红润，嘴巴松软像没牙的老太婆，目光明利如鹰，头发花白，后脑勺处扎一小辫，头戴黄军帽，身穿黄军衣黄军裤，脚蹬黄军鞋，左胳臂窝里夹着一根比自己身高还长的细棍，像鸡皮一样松弛、皱巴的脖子上挂着一个黄军用包和一条过膝长的铁链子——像老和尚脖子上的念珠，又像是拴狗的缰绳。这老者看上去有七十七八岁，非常有精神；这么炎热的天气，他戴的穿的那么厚，但竟然不见出汗；一看就是个经常练功之人，而从他紫红的脸堂和破旧的衣着可看出他又是个山里人——我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草野气息，感到他像是偶尔漂荡到街头，偶尔在万丈红尘中露面的古隐士。

他一会用红粉笔，一会用黄粉笔，蓝粉笔，绿粉笔，白粉笔，认认真真地在地上画着——每画几笔，他还要停下来歪歪头，东瞅瞅，西看看，好象边画还要边思考。我来的时候他的“画”已快告成，但现在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他还在那里不慌不忙地画着。他越画越复杂——看上去不是画，不是字，也不是什么东西，谁也看不懂——越看不懂看的人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我都快站不住脚跟了——我几次想走，但又觉得他不像是那些卖药的或卖武的——他画的是什么，他到底是什么人，他最终想干什么，越来越令人感到神秘，也越来越深深地吸引了我。

“好了，写完了。”他把剩余的粉笔头放在一旁，把双手在自己的黄军衣上抹了抹，终于开了腔，“这是一个字，谁认识？这是一个字，谁认识？！谁认识？！”他接着用那根细棍狠敲着他画的那东西，大声地富有感情地向周围人反复追问道。

他写的这个“字”就像两扇大门那么大一片，每一扇上有用彩色粉笔勾出的很复杂的线条，线条与线条之间形成一种“有机联系”，并且“两扇门”上的线条、图案十分对称，看上去很有规律，像是古代中国皇帝宝座后面的屏风，华丽无比。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能回答出这是个什么“字”。这时，我越发感到这老者就是古书或电影中描写的圣贤之人——因为我虽认不出他的这个“字”，但我感到这个“字”抓住了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具有明显的东方神韵和神秘的中国传统文化的色彩。

见没有人说话，他一边用棍子点击着这个“字”，一边跳着叫道：“这就是创造！这就是创造！创造就在民间！永远在民间！说完，他一边跳着用手中的长棍打飞地上的石子，一边嘴里还咕咕嘟嘟地说着什么——他用棍头击打地上的石子时非常准确，每次跳起来一棍子打下去一枚石子就会飞出一两丈高，令众人叫绝。就这样，他走了——一些人还追随在他后面，逐渐地消失在城市的茫茫人海里了。

“高，高，真是个高人啊！”我的心这样惊叫着，久久震荡不息……
盲人的夜晚

每天清晨，人们都会看一个小女孩用一根棍子，牵着一位老人，在早市上转悠。这个小女孩非常美丽，像引领着但丁走出地狱升向天堂的圣女俾德丽采，在晨光四射中极为灿烂夺目。而那位老人满头白发，身材高大，闭目不语，神情庄重，仿佛古书中描写的仙人被一只花蝴蝶引领着，在寻求走出尘世的光明通途一般。

老人还常常在下午一个人出来转悠。——没有小孙女引领的时候，老人就颤颤巍巍地用手中的棍子自已给自己探路；有时，还顺着人们铺下的盲道，一步一步地前行。

凡从老人身边走过的人都会在心里说，这是一个盲人，他看不见路。于是，就会自觉或不自觉地给他让绕开他。

老人边探着路，边走着，一句话也不说——好像从来也没有人跟他说话。

就是这么一个没有用的盲人，却能把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带出了黑暗的深渊——

这一年天下大乱——工人罢工，学生摆课，城市断电断水，街上都处都是打砸抢，人们在无边漆黑中混乱成一片。这时，许多人想逃出这种地狱一般的生活，但无路可走。突然，这位盲者大吼一声：“跟我来！”接着，他便嗒嗒嗒地用手杖敲着地面，快步如飞向城市中心走去……

首先跟随着他的是那位每天清晨用棍子牵着他的小孙女。他让小孙女叫上自己的爸爸妈等亲人，还让小孙女一边快走一边唱歌，大声唱，声音越大越好，这时，人们听到了歌声，仿看到了黎明的曙光，心中立即便充满了希望。人们从四面八方千循着歌声而来，追随着歌声前进，形成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这支队伍涌进城市中心的一个地道口，经过了一夜的急速行进，终于迎来了一个光华四射的黎明，就像那条在田野里闪着泪光的河流，扬起了欢畅的歌喉。歌中唱道：

是谁把我们带出了黑暗
是谁给我们披上了灿烂
虽然他是瞎子，心中却一派明亮
虽然他看不见，心中却有个白天
他用手杖为我们探路
他用灵魂为我们照明
——我们的白天
正是他的夜晚
他用智慧和经验
带领我们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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