烧马蜂记

烧马蜂记
杨木华
　　此刻，我们走在山间小路上。头顶，青翠的松枝在晚霞中，散发着淡淡的脂香。脚下，路边的遍地秋花，摇曳着秋光疯狂的浪漫。耳边，归巢的鸟儿在入睡前，轻咛着几声温暖的缠绵。眼前，偶尔有几只晚归的松鼠惊奇蹿过，我们一路都谈论的主题，不时被岔开。跟着阿真，我们一直向松林深处走去。

　　静谧的山林里，迷蒙的晚霞中，我们——正走在烧马蜂的路上！

　　烧马蜂，缘起九月。那天清晨，起床时我感觉膝盖疼痛异常。出门望天，才发现阴沉沉要下雨，一种老去的感觉顿生。到学校和同事阿真讲起，他说：“找一个马蜂，在疼处蜇一下就好！”我怕马蜂，不敢抓更不敢请蜂蛰。后来，阿真说：“那就吃点马蜂泡酒吧！只是，街头的那些不好，不是活的老马蜂泡的！哪天我泡一瓶给你！”于是，趁国庆长假，我们来阿真老家。

　　刚踏进家门，阿真就说：“你们运气真好！”原来，中午阿真的母亲到山间放羊，一只羊踩中一个蜂窝，蜂群蛰了羊。于是，阿真母亲发现了那窝马蜂，她打电话给阿真，阿真立即去看。那窝马蜂在一个小土坎上，羊踩在坎沿，踏破了蜂窝与外界隔绝的土层。蜂窝的出口，突然变成两个，蜂群发怒，“替罪羊”自然出现。阿真去看时，受惊的蜂群，警戒巡逻的“卫兵”还很多，加上那窝蜂群很旺，白天烧取危险，于是，才有了我们晚霞中的出行。

　　我们一路说笑，不知不觉就到了。阿真的两个弟兄，已先我们抵达。他们背来一背篼干松针，带着火把柴，在那里静静等待。看见他们的小心，我们立即闭嘴，轻手轻脚向他们靠拢。坐下后，顺着阿真手指的方向，我看见土坎外沿的那一堆泥土，知道蜂群确实旺盛——地下的蜂群要扩大发展，就必须一口一口咬下泥土，搬出丢弃到洞外 ，再旺盛的蜂群也是一点一滴开疆拓土，确实不容易。
　　此刻，晚霞朦胧，洞口隐隐约约还有成串的马蜂飞入。阿真说：“时机未到，还得等！” 　　等待的时间，总是很长！这个时间里，几个女伴躲得远远的，担心脂粉气息引来攻击。阿真慢慢靠近蜂洞口，细细查探，谨慎规划一举剿灭蜂群的方案。我小心翼翼地爬过去，也想看个究竟，但还没有靠拢阿真，就听见巡逻兵“嗡嗡嗡”的轰鸣，内心一紧，又慢慢退了回来。森林寂寂，除了自己粗重的喘息，再无一点声息。

　　终于，阿真吹响了战斗号角。点燃松明火把后，阿真指挥两个兄弟，一人抓一大把松针，烧旺后快速按计划分工堵住蜂洞出口。那一刻，远没有电光火石的速度，可先前还警惕的蜂群，这会儿，大约累了，睡着了吧。两把火，瞬间堵住了蜂群的逃生之门。阿真立即加松针，火势熊熊，蜂群彻底丧失了突围机会。阿真让兄弟把原始的出口用泥土堵死——那个圆口，不过三厘米见方，堵上后只管
羊儿踩坏的一处。终于安全了，我们都靠拢看。

　　阿真的二哥胆大心细。他抓一把松针，顶在那个破口处，边烧边用嘴吹——把烟雾吹进蜂巢，呛死里边的蜂群。弄了一会，他感觉这样速度太慢，他拿起锄头开始挖，他说：“挖开点，烧起来快点。”挖几锄，烧一下，吹几口，这样重复三五次，他锄头过处，就看见蜂巢了。

　　锄头轻轻一挠，蜂巢外壳被勾开，那些胖胖的蜂蛹，白嫩嫩呈现眼前。一饼，两饼，三饼，第四饼被连着蜂巢顶的挂蒂一起拿了出来。那些蜂饼上，多数已经打上了白色的封盖，成为蜂蛹。少数没有封盖的，幼虫依旧蠕动，大约不知晓变故的发生，我们用手触摸时，它们还以为是工蜂喂食，一个一个张开小嘴，在我们手上轻轻啃啮……

　　取完蜂巢，才发现一地蜷曲的工蜂，有些欲罢不能——这些老蜂，拿回家用油炸，味道很好。阿真二哥说：“这些躺在地上的老蜂，只是昏迷，一阵就醒来了，来时忘了拿个塑料袋！” 我说：我背着一个包，腾空一格，可以装啊！阿真说：“莫看它们昏了，可你用手拿，依旧会蛰你！不要了！还要赶回家，烧第二窝！”

　　丢下挖得乱七八糟的蜂巢，看过尸横一地的老马蜂，我们打着电筒，兴高采烈地回返。阿真是一个外冷内热的青年，回家路上，在他的讲述中，马蜂的前世今生纷至沓来……

　　每个蜂群的产生，都是一个奇迹！晚秋，蜂王产出下一代新王，这些嫩王长成后，立即和雄蜂交配，然后四散山野，各自越冬。在树皮下，石洞中，草丛后，侥幸越冬的蜂王，必须在夏天醒来（否则也会死去）。醒来后，立即开始筑巢产卵，亲自觅食喂养。当第一批蜂群出巢后，蜂王就只管产卵，筑巢喂养的任务由工蜂完成。只需一个夏天，小小的蜂巢，孤单的蜂群，迅速壮大。秋天，是蜂群的鼎盛时期。阿真说：“马蜂的发展很快，七月七千，八月八万，九月打打扫扫十月散。”十一月，一个新的生命周期，又将开始轮回。

　　阿真说：“马蜂不难养，关键是夏天找初始的小蜂巢难！”阿真是一个能找蜂回家的人！今年夏天，他发现两小窝马蜂。那时，蜂群不旺，某一个夜晚，他带着妻子，晚上去挖了两窝回来。捉取的方法，就是用大饮料瓶口对准蜂巢洞口，击打惊扰蜂群，蜂群冲出护卫——正好钻进口小底大的瓶子。瓶底早已做了通气孔。但蜂王不会出来，需要用烟雾呛晕再挖。取回后，在自家背后的松树下，挖了两个半米的深坑。顶上用木棍支撑，木棍上面盖土压塑料布。野外取蜂时，就把蜂与巣分开。这时把巢小心绑在木棍上，弄好再把蜂群放入盖好。那天夜晚，由于弄两窝，他们忙到深夜才弄好。如今，蜂蛹价格很高，一窝马蜂，旺的可以卖到三四千块钱，养马蜂的人多了。可大家都不会饲养蜂王，只能每年夏天找蜂群回家。

　　“一次就找到两窝，真幸运！”阿真还说：“刚才烧的这窝蜂，叫花腰老土勤。等一下烧屋后那窝时，才给你装一瓶蜂毒酒，那窝是黑腰老土勤。”

　　那蜂，我刚到阿真家时，就去看过。蜂群不是很旺，体型是我见过最大的了。当外出回来的工蜂降落洞口，“咚”的声响清晰可闻！我不敢靠近——阿真说：“被那蜂蛰后，蜂针附近的肉，会烂掉一小块，打针输液都要好久才痊愈。”他把自己背上的小凹指给我看，说那是童年的“纪念”！ 　　回到阿真家，我跟着阿真二哥，去烧“黑腰老土勤”。

　　这窝蜂，没有被惊扰过，也只有一个出口，弄起来顺利多了。我也大胆凑拢看，见到阿真讲述的捉蜂过程。二哥拧开一个饮料瓶，瓶口抵住出口，电筒照在瓶底，拿根木棍敲打蜂巢顶部。受惊扰的工蜂纷纷出击，呵呵呵，正好都落入“陷阱”。大约有七八十个工蜂跑入瓶子，我说：“够了够了！”二哥把瓶盖一搓，迅雷不及掩耳盖上，蜂洞口也被他一脚踩住！真快啊！

　　后面的故事，就简单了。烧蜂的工序重复了一遍，我们就取获三大饼蜂蛹，快快乐乐回家了。回家，大家动手取蜂蛹——我也才知道，取蜂蛹还有技巧。把蜂饼在火上烤一下，让封盖变干变脆，只需轻轻一掐就去掉盖子，然后把蜂饼翻转过来，轻轻一抖，白白胖胖的蜂蛹就都掉出来喽！据阿真讲，蜂儿成为蜂蛹的数量多少与月圆月缺还有某种神秘的联系……

　　讲起蜂蛹的价格，阿真二哥说：“这些蜂蛹，可以卖几千块钱。村子里养马蜂的人家多了，以前就是为了卖。如今，没有人再卖蜂蛹了。”看我疑惑的眼光，他接着说道：“如今，大家早已种核桃致富了，不在乎这几千块钱。养马蜂，就是养给自己享用的……”

　　当满锅的蜂蛹，被核桃油炸得金黄，当满嘴的金黄，被自酿的苦荞酒浸润得微醺，我们，都醉了，醉在阿真的故事里，醉在山村的幸福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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