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散文网

您现在的位置是:首页 > 散文阅读 > 叙事散文

叙事散文

浅皴:1993年的天麻丝菌

2020-09-24叙事散文宋长征

我终于辍学了,回到这个鸡鸣狗跳熟悉的的村庄。平常,很少有人问及我辍学的原因,即使有,我也是故作潇洒地说不想上就不上了,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问话的人摇摇头走了,走进他们冗长的日子里,走进田野的深处,和庄稼大地共度咸咸淡淡的光阴。有时我不免问

  我终于辍学了,回到这个鸡鸣狗跳熟悉的的村庄。平常,很少有人问及我辍学的原因,即使有,我也是故作潇洒地说不想上就不上了,没有什么特殊原因。问话的人摇摇头走了,走进他们冗长的日子里,走进田野的深处,和庄稼大地共度咸咸淡淡的光阴。有时我不免问及自己,一个人,在黑暗中与自己对话,为什么——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除了这条路我还有没有别的路可走?一阵长长的沉默,伴随着窗外起起伏伏的虫鸣,重返现实的死寂。

  我和很多人一样陷入冗长的日子里,在田野里劳作,把身体里的汗水逼出来,噼里啪啦落进脚下的泥土。如果有人说田园时光多么美丽,起码,在那段长长的时间里我会毫不犹豫把他一把拽进田里。——像一头牛耕作,像一只羊匍匐在草间,吃永远也吃不完的青草。在老旧的院落里,我几乎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人。母亲进进出出,一直在忙她永远忙不完的一日三餐,缝缝补补。她不理解我为什么不愿意再去学校,却宁愿扛着锄头在田里把自己逼出一身臭汗。只有我知道,我把自己紧紧包裹在一个无形的茧里,不想与任何人对话,也不想听到别人说话的声音。日子就那么简单,简单到像一把低劣的烟叶,能呛出人的眼泪。但我们是吃惯苦的人,这无可置疑,所以宁愿安安分分在那份苦水里趟来涉去。只是偶尔,骨子里的那点儿可怜的男人气概在隐隐萌动,生活,即使没什么豪言壮语,是不是也得有所安排与设计?一寸寸前行,以挣得现世短暂的安稳。   练习册,作业本,教科书,晴日的阳光下,母亲在院子里一张张撕下来,抹袼褙,给我们做鞋子。我坐在一截榆木树墩上,呆呆看一棵死去的枣树。那棵树应该比我的年龄还大,长了几十年,依然碗口粗细。大小年,有的年成压弯枝头,有的年成干脆只结几枚青青红红的瘦枣子,挂在树梢,好像在替自己辩解,自己与其他树种的区别。那头性子死犟的老母猪,发情期总要拱塌猪圈,一次次加固加高,仍然抑制不住春情勃发的势头。用一条铁链子拴在枣树上,三五个月后,枣树终于寿终正寝。根部,长出一个丑陋的瘿节。   下雨天,更是无聊。我推开桌案上被涂成墨猪的毛笔字,站在窗下听雨。雨滴落地时尤其安静,人心像一面寂静的湖,一潭死水,在昏暗中波动着微澜,仿佛只是为了等待那一滴来自天外的雨滴,才能唤醒一线生机。耳朵,眼睛和手,想要抓住那滴落的雨声,却悠然深入更大的沉寂。   我自恃自己和别人有着不一样的眼光,自恃自己总算在某些地方有些天分,相信时间终能证明那些在别人看来百无一用的天赋。死去的枣树刨下来,树根锯下来,左右摆弄,妄图在错综复杂的根系中灵光一闪,做出一个好看的艺术造型,妄图让一截丑陋的瘿节具备根雕的艺术特质。凿子,锯子,斧子,叮叮当当的敲击声,空洞而单调。雨下了很多天,一个看起来无比诡谲的造型突兀地摆在面前。我曾经很多次怀疑过自己,是不是头脑中从来就缺乏艺术与灵感的那根琴弦?是不是所有在黑暗中的灵光一闪只是无谓的幻象,导致我在成年以后的很长时间,还保持着着这种趋向于向所谓的高雅人士看齐的心态。   涂抹了楷书篆书的旧报纸堆满墙角,丑陋的枣树瘿节像一个无奈的孩子睁大眼睛,凝视着空荡荡的老屋。吃饭对于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按部就班的程序,没有欲望,没有胃口。机械的田间劳作在千百次的重复之后更加熟稔,更加像一个十足的庄稼人。我学别人坐在田埂上卷烟,刺鼻的烟草味道,浓烈,辛辣,几乎让人窒息。当命运和什么拴在一起,无论你如何挣扎也不会逃离。你只能认命,沉浮,低下高贵的头颅,单眼皮双眼皮,无论怎样眨动,也只能看见附近周遭的事物。   我仔细地誊写下那本破杂志上的致富信息:养殖天麻发家致富信息,河南省卢氏县某某街道某某天麻种植公司。我的脑子里开始幻想,狂喜,或许这本书这条简单的致富信息就是上天泄露的机密,老天眷顾于一个落魄的农村青年,看他整日在田间劳作的单薄身影,终于起了悲悯之心,他要给这个懵懂无知的孩子指出一条道路,一条通向富足的星光大道。而今,当我想起那时的场景还觉得可笑,仿佛那个孩子不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前途暗淡的农村少年。我想急切的告诉他,拉住他的手,扳住他的膀子,告诉他人世间到底有多少陷阱,有多少丑陋的面孔躲在暗处,觊觎本来贫寒的我们。他们知道我们的软肋,知道我们需要什么,正在迫切地四处张望寻觅着什么。   1993年的仲夏,我站在邮局的柜台前,胸有成竹,向一个陌生的地方汇款。地址:某某中药材种植基地。电话号码,合同书,构成一个滴水不漏的链条,让我踌躇满志,自以为抓住一个千载难逢的致富商机。   就在前几天,我试探着向母亲提起,能否把村东的那棵足有一搂粗的梧桐树卖了,作为购买天麻菌种的资本。母亲停下手中的针线。说再想想吧。我便迫不及待向她兜售那些信誓旦旦的承诺与信息。我说我想好了所有的问题,种植天麻的场地,材料,技术,以及以后如何扩展更大的种植规模。我还说,胆子太小怎么能成事呢,明明上次邮寄过去的土样,人家化验之后说最适合种植天麻,一窝可以变成两窝,两窝可以变成四窝,呈几何级生长发展。母亲不懂什么叫几何级,也便不再过问我看似胸有成竹的想法。   中秋前夕,我按图索骥汇款邮寄的天麻种准时送达。这时我刚从巨大的兴奋中醒来,说该梦见的都梦见了,说该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也都在梦里一一实现。我梦见很多人来,争着抢着挤进我家破旧的院子,停在一码码整齐的天麻养殖箱前,眼神里透露出羡慕与夸赞。我则忙前忙后为他们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解说,一窝天麻的成本和收益到底呈大多比例。我还说,谁想种植天麻了就来找我,我一定帮忙到底,吃吃的笑声惊跑了一只在墙角偷吃粮食的短尾巴家鼠,疑惑地转身一望,钻进洞里。   我天真地以为,从此自己就成了一个年轻有为的农村青年,像报纸上说的高考落榜不落志的致富明星那样,再也不是灰头土脸的卑贱身份。   初秋的夜,月色变得清澈,从容。锯末,树叶,高锰酸钾消毒后的玉米轴,碾碎,摊了一地。该准备的准备得一应俱全,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浸透,也并未觉察到一丝凉意。我想我终会脱胎换骨的,即便是一生只做农民,也不会再像父辈那般辛苦,像牛马一样在田野里不知疲倦地耕耘。到头来,收获几粒有限的谷物。   后来,有人问及我种植的天麻长成了什么模样,他们好奇的眼神将我打量了一遍又一遍,终于没有任何有价值的东西发现。过了一年,我已经去了县城的一家汽车修理厂,做学徒。黄昏,小心翼翼扒开天麻箱上面的浮土,纤细的天麻菌丝像一张错综复杂的蜘蛛网,苍白着,维系着所剩无几的光阴。那些种下去就已经拇指肚大小的天麻倒是没有消逝生命的迹象,却从此再没有看见生长。

[ 本帖最后由 宋长征 于 2012-11-15 14:33 编辑 ]

文章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