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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父亲的肩

2020-09-24抒情散文王建荣
父亲的肩 王建荣 晚上七点半,暮色已浓,宿舍楼下的滨河路上斑斑点点的亮着些路灯和广告牌。隐隐约约可见黄河的水面上浮动着灯光的晕黄,又仿佛一双双亡灵的眼睛觊觎着故都的秋意。关了手机,带上笔和纸,再顺便捎上两本看或不看的书籍,找个宽大的教室,寻
        父亲的肩
   王建荣    
晚上七点半,暮色已浓,宿舍楼下的滨河路上斑斑点点的亮着些路灯和广告牌。隐隐约约可见黄河的水面上浮动着灯光的晕黄,又仿佛一双双亡灵的眼睛觊觎着故都的秋意。

  关了手机,带上笔和纸,再顺便捎上两本看或不看的书籍,找个宽大的教室,寻在一个偏僻无人的角落坐定。静静享受这难得的悠闲自在的时光。

  还记得高考前一天的那个夜晚,炎热的夏天刚刚开始便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场小雨。按照俗语说“秀才不走干路”,妈妈说今年参考的学子一定会考一个优秀的成绩,我也一定能考到一所理想的大学。我已经参加过一次高考,对于高考场上的气氛早已感受,对于高考试题所使出来的手段也早已见识。第二天就要上考场了我却没有半点的紧张。学校有一尊大理石的孔像,四周大理石的小圆柱环绕,再加以护栏,三级阶梯,层层递进,花团锦簇,苍松劲柏显得神圣庄严,又充满了文化气息,是学校的文化标志之一。不知母亲从何听得孔老爷可保学子高中,便要我趁着夜黑无人去学校参拜孔像,烧香披红。于我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考高考低,自食其力,因果如此。但不想却被母亲痛骂一顿。我知道母亲是极少迷信的,让一堆有模有样的石头如何保佑我考上理想的大学。最终为了让母亲安心,在考试前的最后一刻寻得一点“神灵”的庇护,不得不半夜偷渡学校,参拜这位万世供奉的学界鼻祖。

  我家离学校很近。出去的时候淅淅沥沥的小雨刚刚停歇。路面上的小石子被雨水认认真真的冲洗的干干净净,在灯光里发亮。昏黄的路灯光一块一块的平铺在冷冰冰的地面上,泛着乏味的寒光,就连长得正旺的树叶上面也那么不安分守己的跃着呲牙咧嘴的光芒,青绿变成了墨绿。只有那些松树还在路边庄严地立着,雨水冲刷了一身的尘垢,反倒在路灯光下显得更加容光焕发。一路上父亲陪着我,我们基本上没有说话,有的只是简单地一句对白,“到学校了别给同学说今晚的事情”,我也只是抬头看看他“哦”了一声。父亲猛猛的吸着烟,却还在一边哼着我听也听不懂的小调。

  到了学校门口,父亲灭了烟头,停止了哼唱。做贼一样的望望校园四周有没有人,偷偷溜了进去。原本不紧张的我一下子变得呼吸急促,心乱如麻,也本该凉意舒适的夏夜一下子变得寒气袭人,直打哆嗦。父亲把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问我孔像的具体位置。我们都不敢说话,不敢咳嗽,更不敢放重脚步,只是一步一步的慢慢向黑夜里那面高大的暗影逼近。一边走一边环视着四周,唯恐让别人发现。其实,在学校的角角落落已经布满了监控器,早已将我与父亲看的清清楚楚。

  到了孔子像脚下,一步一步的踏上台阶,我与父亲都傻了眼。烧香磕头还可以,可是要给孔子披红却是万般困难。孔像足足有两个我高,可要想披红也只有在孔子屈肘行礼的胳膊腕处才行,再以下便没有了可以披得住的地方。正在无助之时,父亲一边抬头看着孔像,一边淡淡的说,“你踩我肩膀上上去”。我一片惊愕,又是一百二十个不愿意。透过黑夜,我仿佛看见了父亲无奈和渴求的眼神。说着,父亲便单腿跪倒在地。我知道,冰冷的大理石板上积着一层薄薄的雨水。父亲说了两遍,我才一手抓住红,一手扶着孔像,极不情愿的踩在了他的肩膀上。踩上去的时候我的双脚在颤抖,双腿在颤抖,就连呼吸也乱成一团。父亲的肩膀很宽,也很坚实,我总感觉那一刻是踩在了成功和希望的石阶上。等我两只脚都踩上去的时候,父亲吃力的说:“站好了,扶好孔像,我慢慢起来。”我又是“嗯”了一下,可还是止不住双腿的颤抖。我低下头看着被我踩在脚下的父亲,竟有一种天上诸神将要来伐我的罪恶感。在小时候,老人们说,长辈的头是不可以随便摸的,不然上天就会派一位神仙摘走我们的头颅,那一刻我是那么的不安。父亲一只手撑着湿漉漉的地面,一只手扶着孔像的大脚,低着头缓缓地起身。那一刻我分明听得清楚父亲老牛一般沉重的呼吸。父亲慢慢的把我举起来,一点点的接近孔像的手腕处。等父亲完全站直的时候,我便在父亲的肩膀上紧张的不成样子。父亲一边要我站稳,一边要我把红披好再打个结,在上面的我早已手忙脚乱的忘记了如何打结。尽管如此,下面的父亲一手扶着孔像,一只手牢牢地抓着我的一只脚,身子未曾轻轻晃动一下。

  短短的三两分钟,却让我百感交集,心神具乱。仿佛回到了两三岁时,骑在父亲的脖子里,抓着他的头发,咯咯咯的笑。年轻时的父亲还是一头的乌黑密发,他也抓着我的小脚。在人群里穿梭游行,让我看到更多的人,更远的路,更阔的天。如今的父亲早已没有了十八年前的强健体力,也没有了十八年前的那乌黑的头发。早已从年轻打拼的奋斗者到了年过不惑的守望者。守望的却只有我的成长和未来。那一刻,我最真切的看到了孔子冰凉而又慈祥的面孔。看到了花坛里一朵朵被雨露滋润过的花朵向我投来了羡慕的目光;看到了雨过天晴的夜晚,那湾清新的月牙就挂在对面楼房隐蔽的拐角处;看见了小时候在父亲的脖子里看到的更远的路,更阔的天。

  两三分钟竟觉得那样的漫长,下来的时候父亲又是纹丝不动的缓缓跪倒在地把我放下来。起来后,父亲搓搓手掌心,要我点了蜡烛和香毕恭毕敬的给孔夫子磕三个头。我并不觉得给孔夫子磕头是多么不值得的事情,那一刻在我心里这三个头是磕给父亲的。然而父亲在一边只是浅浅的代表性的鞠了一躬。

  回来的路上,心情异常的紧张。原本没有的恐惧一时间全部涌来。我们又偷偷的溜出了校门,我一直跟在父亲的后面,不停地打量着父亲双肩和宽厚的脊背。几次了,很想上去给他擦一擦衣服上刚刚踩上的泥水,却又莫名的止住。父亲又点了烟,哼着我听也听不懂的小调。

  每每想起那晚的情景,心头便像那晚的天气一样湿漉漉的隐隐作痛。写到这里也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细雨蒙蒙的夜晚。

  暑假便去异地打工了,当成绩公布的时候,远在他地的我既高兴又紧张。全家人也为之高兴,母亲更是激动地掉下了泪水。第二天,我便收拾了行李匆匆往家赶。补习一年我足足增加了六十分,然而相比第一年本科的录取分数线也吃惊的提高了三十分,折合之后我的成绩依旧不容乐观。填报志愿的那几个晚上,父亲一眼未合 ,他半夜去找人,甚至一个人在卧室研究。父亲是个农民出身,多少年了我从未见过父亲那么认真的读过一本书。然而他却把那两本填报志愿指南一页一页的翻完了。那几天父亲的脾气也异常不好,不容我和母亲瞎说,他认为他在此刻才是最权威的。后来,父亲也请了他的一些朋友,都是填报志愿的“专家”。然而去了之后,我都是一言不发的坐在一边,好像大学是父亲上的一样。由于一些选择上的不同,父亲好几天了没有与我说话。最后实在无奈,只好向父亲妥协,父亲才开口和我说话,绷了好几天的脸得以慢慢放下。 

  后来,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我顺利的被省内的一所并不一流的二类本科院校录取,并由最好的专业调剂到了该校才刚刚发展的法学专业。当时选择上的不同正是我要走省外而且要学汉语言文学。但如今,却截然相反,甚至不尽人意,父亲心目中的专业也未有录取。有时候我想责怪父亲,让一个最感性的人学了最理性的东西。也早已注定了我的挣扎与痛苦。但又在这份责怪中,不敢让父亲知道我的真实想法,他的固执早已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和生命路途。也在这其中感受着人生造化和命运弄人的荒唐与可笑。可话又说回来了,我知道父亲也有后悔,便一直让我考虑重新调专业。我十分理解当时父亲的想法,不想由着我的性子,只图了一时的乐趣而没有工作没有事业,荒废一生。父母提到最多的也是工作的环境、地点、待遇和未来的婚姻与家庭,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将和高考挂钩。规划了我的一生,也似乎只有在父母的规划中走完这一生才是完美的一生。 

  如今,远离他乡。每天都要有两三个电话打给家里,每周也要有一次电脑视频。母亲总是隔三差五的提到十分的想我,甚至又悄悄的落泪了。接着也会说,你爸也很想你,今早一大早起床就在念叨说你怎么今天还不打电话。听到这些,我总呵呵的笑笑。在大学里,担任了班长,在学生会干了部长,参加了各种的协会社团,在里面分配着不同的角色和工作。在被琐事烦恼的时候总会想到家里和蔼可近的双亲,总会想起视频里面父母日渐衰老的容颜。父亲便一次次地询问我学习和工作的情况,在大学里的表现似乎也让父亲引以自豪。 忽然,想起了张爱玲的一段话,“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人间,没有谁可以将日子过得行云流水。但我始终相信,走过平湖烟雨,岁月山河,那些历尽劫数、尝遍百味的人,会更加生动而干净。时间永远是旁观者,所有的过程和结果,都需要我们自己承担。”或许,如果没有当时父亲的执意坚定,我将会走上另一个不同的人生路径。自从那个人生的岔路口之后,我有时便在常常想象路那边的风景,甚至张望着。无论如何的选择,父亲的肩膀却给了我莫大的支持与鼓励。父亲担起了自己的人生事业;担起了家庭;担起了他的儿子,让他看到了更远的路,更阔的天。   
  在才开始生活,正享受青春的时候,我也便这样在静静的角落思考我远远的人生,感受着命运里选择的陌路殊途。但这一切都是要我去一一承担的。  

   回来的时候已近十一点,校园里明显少了许多人,只有热恋的情侣依旧不舍得拥抱在一起。站在宿舍的阳台,冷冷的风灌进我的胸膛。望着绵绵不尽的黄河,拍打着寂寥的沙洲,漆黑的夜晚仿佛就酝酿着明天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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