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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歌声

2020-09-24抒情散文袁光熙
歌声太阳早已落山,西天出现绮丽的晚霞,不多久,天就要黑了。终于等到了队长一声令下:“收工喽!”大家才一齐散开,扛着农具、红旗、毛主席语录牌,带着一身臭汗,披着满身污泥,疲惫不堪返回村庄,回到各自的家中。各家各户草草吃完晚饭,匆匆操持完家务,

   歌声
  
  太阳早已落山,西天出现绮丽的晚霞,不多久,天就要黑了。终于等到了队长一声令下:“收工喽!”大家才一齐散开,扛着农具、红旗、毛主席语录牌,带着一身臭汗,披着满身污泥,疲惫不堪返回村庄,回到各自的家中。各家各户草草吃完晚饭,匆匆操持完家务,还常常要到晒场上去,开啰啰嗦嗦,没完没了的大会,直到深夜才昏头昏脑,打着呵欠回家,到家倒头便睡。第二天早上6点,天还未亮,又要起来出工了。
  从家乡下关到宾川余家庄插队落户已经半年多了,我们已经渐渐习惯了这种日未出而作,日落尚未息的生活方式,习惯了艰辛的体力劳动和艰苦贫困的生活,甚至有些麻木了。日复一日,没有希望,缺少欢乐,不知何时才是尽头。
  然而小石的出现,却给我们余家庄的知青户带来了歌声和欢乐,使我们枯燥的知青生活发生了巨变。
  那天收工回到住处,房间里已等候着两个人,一个是邻村的知青阿曼,另一个则是陌生的年轻人。串户是知青特有的休闲娱乐方式,而且能加深情感,交流信息,相互慰藉。“天下知青是一家”,只要你是知青,当你走进知青点,不管是否相识,都会得到热情的欢迎和良好的接待。不论条件如何简陋,主人也会倾其所有,包吃包住,让你高兴而来,满意而归。因此阿曼来串户是理所当然的,但另一个人是谁呢?他又来做什么呢?
  面对大家疑惑的目光,阿曼一本正经地郑重介绍:“这是我的朋友小石,印尼华侨,著名歌手。”小石也礼貌地微笑着对大家说:“你们好,很高兴到你们这儿来玩。”
  看到小石一米八左右的身高,匀称的身材,细腻红润的皮肤,一头浓密黝黑的卷发,英俊的相貌,活脱脱一个标准的美男子。再加上潇洒的风度,一口流利纯正的普通话,不要说女知青,连我们男知青的眼睛都看直了。天!真不知阿曼从哪里搞来这么一个“尤物”。
  余家庄有11名知青,四男七女。精明干练,很有威信的西泉,像一位一言九鼎的家长,把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条。每天有一名知青值班,负责全部家务,大家一收工,就可吃到简单但热气腾腾的饭菜。今天又有“贵客”来临,值班的知青特意加了几个菜,于是大家卸下门板,作为饭桌,凳子不够,把锄头把横过来,搭在土基上做凳子,高高兴兴围坐在一起,饱餐一顿。
  饭后,男知青点上8分钱一包的等外烟,女知青迅速收拾好碗筷,兴致勃勃地等着欣赏小石这位“著名歌手”的风采。
  小石毫不推辞,更不扭捏作态,连喉咙都不清,张口便唱。
  歌声从他口中飞出,屋子里立刻鸦雀无声,洪亮的声音,优美的音乐,高超的演唱艺术,紧紧抓住了每个人的心。一首歌唱完,立即响起一阵发自内心的赞叹和热烈的掌声。小石激情满怀,唱完一首,马上又来一首,似乎永远唱不完,永远不会疲倦。这天晚上,歌声伴着掌声欢笑声,直至深夜。
  他演唱的歌曲多种多样,有爱情歌曲《草原之夜》、《婚誓》、《芦笙恋歌》、《燕子》、《康定情歌》。墨西哥歌曲《宝贝》,欧洲歌曲《洛列莱》、《红河村》、《星星索》、《再见吧,妈妈》,马来亚歌曲《南洋之恋》,西哈努克亲王写的《亲爱的中国》,印度电影歌曲《流浪者》,朝鲜歌曲《三千里江山》、《青山坡下》,越南歌曲《太阳下山了》等。其中唱得最多的是苏联歌曲,有《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山楂树》、《喀秋莎》、《列宁山》、《三套车》、《小路》、《在遥远的地方》、《顿河上的向日葵》、《在贝加尔湖的草原上》等等。甚至还有一首外语演唱的阿尔巴尼亚歌曲《中阿友好万岁》。至今我还记得其中的几句:“夫拉里里尼耶夫,巴夫耶夫赛,夫朗隆都尼衣代,巴布尼西耶”。至于当时流行的样板戏《沙家浜》、《红灯记》、《智取威虎山》以及《洪湖赤卫队》、《冰山上的来客》、《刘三姐》等更是毫不费力,信手拈来。
  我们之中也有几个爱唱歌的,但只会唱些老歌、革命歌曲、毛主席语录歌。什么“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爱北京天安门”、“下定决心,不怕牺牲”之类,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么多优美动听,风格各异,具有异国情调的歌曲。再加上他出色的演唱艺术和全身心投入的激情表演,把歌曲的魅力和韵味发挥到了极致,令我们如痴如醉,都听呆了。我们度过了下农村以来最欢乐的一个夜晚。
  从此以后,小石成了余家庄的常客,成了我们知青点最受欢迎的人物。我们给了他热情的接待,他也给予我们真诚的回报。他不仅继续为大家演唱,还热心地教我们唱歌。
  我们学习唱歌的方式及其简单而有效。没有乐谱,也不必一句一句的教,只要听他唱上几遍,再相互跟着哼哼几下,就会唱了。不仅词不会错,连谱都不会跑调。真可谓“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们学习的积极性和效率,即使和正规音乐学院的学生相比也毫不逊色。毫无音乐细胞,从不在公开场合唱歌的我,在小石和大家的感染之下,竟然也学会了不少歌曲,甚至能用三种不同的嗓音分别演唱革命样板戏《沙家浜》中胡传奎、刁德一、阿庆嫂三个不同的角色,引得大家一阵惊叹或哄堂大笑。现在想来,确实有些可笑,但当时只感到一种精神上的释放和无拘无束的欢乐。到目前为止,我会唱的歌居然几乎全是当年在余家庄,从小石那里学会的。
  当时余家庄没有通电,不开会的夜晚,往常我们只能围坐在昏暗的煤油灯下,或做点家务,或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谈,实在无聊而枯燥。小石到来以后,这样的夜晚变成了一个个歌曲演唱会,变成了解除疲劳,抒发情感,展示才华的舞台,变成了狂欢的时光。
  在知青生活中,街子天是难得的轻松愉快的日子,相当于城里的星期天。这一天,赶街是压倒一切的“中心任务”,所有的村民都不出工了,纷纷上街卖东西,购置生活用品,走亲访友,捎带休息。街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得得意意地睡个懒觉,吃完早饭,认真梳洗妆扮一番,换上平常舍不得穿的漂亮或干净的衣服,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嬉笑着,跳跃着,沿着弯弯曲曲的田间小路,步行6公里,前往县城牛井赶街。一路的欢声笑语,一个个青春靓丽的身影,常常引来村民们羡慕而嫉妒的目光。来到牛井,平日冷清的街道,变得热闹而拥挤。各村的知青相见,分外亲热,有说不完的话。牛吹够了,街逛完了,办好正事,买足后几天吃的菜,已是下午时分。走进路边的小饭馆,花半斤粮票,一毛钱,买一碗饭。如能再花三毛钱,叫上一盘回锅肉,美美地吃上一顿,就是街天最奢侈的享受,最精华的部分,由此达到了快乐的顶峰。
  认识小石以后,我们街天除了到牛井以外,又增加了一个新的去处,小石的家——宾川太和华侨农场。太和华侨农场位于县城东边的山脚下,和杂乱无章的村庄不同,是一排排整齐划一的小平房。外观不错,可走进一看,比普通村民家还略逊三分。屋内拥挤不堪,是典型的脏乱差。除了一张床,找不到一件像样的家具。最引人注目的是每家的墙上都挂着几套有又脏又破又臭,连叫花子都看不上的衣服,和几双同样惨不忍睹的鞋子。小石告诉我们,这些衣服和鞋子是他们专用的“工作服”。出工时穿上,收工脱下,常年累月,无论脏到什么程度,从来不洗。
  小石和他的同伴热情地招待我们吃午饭。这顿饭实在不敢恭维,比我们知青户的饭菜还差,和牛井街上的回锅肉更是远远无法相比。我实在无法想象,衣着整洁,讲究卫生,英俊潇洒的小石怎么可能穿上这样的衣鞋。我更无法想象,这些归国华侨竟比我们知青,甚至比土生土长的农民,更下得烂,更能忍受和适应恶劣的环境。
  随着交往的深入,小石向我们讲述了他在国外的生活。他家原来在印尼加里曼丹岛上的坤甸,祖上移居已有三代。凭着中国人特有的勤奋和吃苦精神,终于站稳了脚跟,拥有一个不大的农场和小工厂,生活富足。他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在读书之余,音乐天赋得到了充分发展,辽阔无边的大海,晶莹洁白的沙滩,林木葱茏的山坡是他纵情歌唱的舞台。在歌声中他与天地融合在一起,他的情感精神随着歌声升入空中,飘向远方。可是这样幸福快乐的生活由于印尼政府的反华排华而彻底改变。他家的工厂被抢劫,农场被强占,一家人生活无着,流离失所。在这危难时刻,祖国伸出了援手,派轮船将数十万印尼华侨接回国内,在文革期间国家经济极为困难的情况下,安置了他们的生活和工作。对此他们十分感激,因此对眼前艰苦生活毫无怨言。他衷心希望祖国能更强大更富强,海外的华人才能扬眉吐气,才不受欺辱。他期盼着有朝一日,能重返印尼,重振家业,恢复曾经的幸福生活。
  他的话令我们震惊,长期接受毛泽东思想教育的我们,一直认为亚非拉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解放他们是我们的神圣使命。怎么一个不起眼的亚洲穷国印尼在他的眼中竟成为了天堂?中国人在国外为什么老是受欺辱?联想文革带来的种种灾难,看看当前的农村现实,想想自己的前途和命运,我们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年中秋,我们余家庄的知青相约回下关家中过节。小石知道后,提出他要到下关医牙齿,希望和我们同去,我们欣然应允。奇怪的是到下关以后,他从来没有去看过牙齿,而是想方设法,让我们带他到同学惠家中去玩。原来他看上了我们知青点最漂亮能干的女生惠,而展开了猛烈的爱情攻势。这也许就是他对余家庄情有独钟,常到那里大显身手的动力和原因。可惜惠早心有所属,与一名知青相恋多日,因此对小石不冷不热,虚以委蛇。得知真相,小石心中十分痛苦,情绪一落千丈。在下关听他的演唱《南洋之恋》,已不见他在余家庄时的激情,特别是最末那句“只看到她的灵魂在微笑,惨然地微笑!”歌声充满了忧郁和难以名状的悲伤,催人泪下。最后,他明智地选择了放弃。
  然而他对知青独特而执着的情结使他把目光转向了另一个知青碧。碧是低我一级的同学,她的母亲是我的母校下关中学的一名校医。他们的恋情发展得颇为顺利,小石的容貌、为人和才华很容易打动一位青年女子的心。一年后,我到公社工作,遇到了正在等待与小石相会的碧,两人谈起了小石,碧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甜蜜的笑容。
  由于小石另有所爱,也由于一些我至今无法说请的原因,我们和小石的关系渐渐疏远了。从原先的密切往来,到后来的偶尔相见,到最后断绝来往。但他的歌声却在余家庄知青中扎下了根,他给我们带来的欢乐令我终身难忘。
  这些歌,随着我们串户时到各个知青点演唱,又散布到全县各地,给在艰苦环境和艰辛劳动中苦苦度日的知青们带去了歌声,带去了欢乐。
  1993年,分别20多年后,久未谋面,但一直萦绕在我脑海中的小石回到下关,邀请当年的知青相聚。我先来到他岳母家,见到了久违的小石夫妻,大家都已是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了。岁月的沧桑使他变得成熟稳重,多年在境外的生活改变了他的言谈举止,连碧也是一身香港妇女的打扮。但他英俊的面容,热情开朗的性格并没有变,更没有因为我们曾经断绝往来而产生隔阂。在亲切的交谈中,我了解到了他这些年来的生活和经历。
  中国和印尼的关系改善之后,在宾川华侨农场的侨民绝大部分返回原地。小石偕同妻子碧经香港前往印尼,在香港停留期间,头脑灵活的小石发现香港比印尼更有发展前途,而且原先在印尼的家产大部分已无法回收,于是果断决定留在香港,谋求发展。在初始阶段,生活十分艰辛,他在餐馆打工,洗盘子,在马路上当清洁工,在酒吧演唱。碧也四处打零工,以添补家用。由于没有香港的正式户口,他们要时时躲避警察的盘查,忍受本地人的歧视。但印尼所受的屈辱和宾川华侨农场艰苦生活的磨练,使他能坦然地面对这些困难,乐观坚强地在逆境中拼搏。无论在什么时候,歌曲都他忠实的伙伴,在最艰难的时候,他用歌声为自己鼓劲,取得一点点成功,更要高歌一曲,抒发心中的喜悦。后来他拿出全部积蓄,又东借西凑,筹集了20万元钱,开办了一个制造纸板的小工厂。由于勤奋经营,生意越做越大,资产已达数百万元。有了钱,事情就好办了,他很快取得了香港的“绿卡”,妻子碧也在大学找了份图书管理的工作,更可喜的是女儿考上了著名的香港大学,成绩优异,前途无量。夫妻二人在香港站稳了脚跟,把碧的两个妹妹也接到香港定居。是金子总要闪光,经历过寒冬风霜的梅花总是分外绚丽。分别这些年来,小石靠自己的努力,发挥了自己的聪明才智,开创了崭新的生活。
  晚上,在下关一家著名的夜总会,小石摆开宴席,招待当年的知青朋友,阿曼、惠和许多宾川知青都应邀出席。酒足饭饱之后,在热烈的气氛中,大家一致提议,让小石演唱歌曲。在宽敞豪华的歌厅里,在相隔数十年之后,再次响起了小石字正腔圆,充满激情,优美动人的歌声:“美丽的夜色多沉静,草原上响起了我的琴声,想给远方的姑娘写封信,可惜没有邮递员来传情。等到千里雪消融,等到草原上送来了春风,哥克卡拉也改变了摸样,姑娘就会来伴我的琴声……”这歌声把我带回当年的知青岁月,带到离别已久的余家庄,带到我们初次相逢的那个夜晚,带往遥远的过去和充满希望的未来……
  附照片
  
   广阔的天地愉快的歌声
  
  


   (笔者到宾川羊公村串户时与知青一起唱歌)
   [ 本帖最后由 袁光熙 于 2012-9-21 11:16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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