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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北斗的北方

2020-09-17抒情散文李兴文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43 编辑

  昨夜,我又看见北斗星了。原来它已从西北方走到了东北方。在我看见它的前前后后,日子也从盛夏的西天流转到隆冬的朔方。    此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太像一棵树
本帖最后由 雨夜昙花 于 2016-8-17 23:43 编辑 <br /><br />  昨夜,我又看见北斗星了。原来它已从西北方走到了东北方。在我看见它的前前后后,日子也从盛夏的西天流转到隆冬的朔方。    

此前我一直觉得自己太像一棵树了,头脸一直朝着天穹的方向;现在更加清楚,我的头脸又在朝着北斗星所在的北方。我很高兴,我常见到的晴空和星空从来都是充满勃勃生机的。我很幸运,这里的天空除了初春时候来自北方的短暂的沙尘流布之外,几乎没有过雾霾此物的。我的视界里多数时候都有这样清晰而简洁的天空并且确实也值得观赏。我的呼吸也随之平静安详。昨夜有些干冷,但星空确乎依然纯净。我一直凝望到有睡意了,而北斗星还像一片森林那样郁郁葱葱的……    

梦有些凌乱,喜忧相杂。早起,半月还在西天,月光在房间地板上投射出一块方方的光斑,在沉沉冬夜,那也可算是足够明亮的。我曾歪着脖子张望过月亮。在那种月色的晕染下,我内心的舒畅与季节无关。可想而知,我的凌乱的梦经历了一个彻夜晴朗的星空,而梦的凌乱,应该是由于自由星子们自由地散居于天上。星子很少,更多的星子被明朗的月色遮蔽了,但并不影响星空的广袤与安详。再说,从昨夜至今晨,天上一直有几颗很亮的星子在天空值守,那么,我内心的平安感觉一定源于星子家园的平安。在我做梦的时段里,我的生命意识应该像一棵树,冬眠了,但还站立着;没有叶片了,但枝干还是完整的。在极冷的冬夜,这样脱去多余的叶子,那是诸如树木之类不再需要大量蒸发,故不需要大量上水了。树叶落尽,视线无阻,这样正好可以让我领略冷静的星空——不事繁华,不嗜喧嚣,我的精神天宇需要这样清澈透亮的空域。有时候,也真会觉得自己像一棵枝柯空疏的大树,枝柯上常常挑着一个残缺的月亮。我能看见这样的景致,一定因为那时候远离了喧嚣和污染,而景致本身一定传达着安定、和谐与坚强,透露着远离繁华和喧嚣的高致。沾满尘垢的繁华太沉重了。喧嚣催生的繁华太俗,果实大多酸涩。我真同情那些笑容中渗出尴尬和愧疚的市井小民与碌碌农夫。但他们必须按部就班有一得一地生活,并且继续这样生活下去,虽然终于不免要被繁华与喧嚣吹卷成瓢忽无定的浮沉和流沙。    

冷静的星空太合我的心意了,虽然我仅仅领略了它的开头和结尾,但我敢肯定中间时段一定没有低云与冷雨的。    

星空与季节无关,我又观赏过它了,它很形象地模拟了我理想生活的全部。    

真有一棵树。    

几十年来,那棵树一直长在那儿,而未像有些大树被人砍伐了、被大动干戈移栽异地了。它生长的地方是我在小城中能看见的最高的山,在小城的北边。像今天这样晴朗的冬日,由于它生长在接近山顶的地方,因而,它总能沐浴到晴日里第一缕阳光——当然,它也在冬日晴天最后告别灿烂温暖的夕阳——自我第一次见它,它就是那样孤独而固执的。在过去持续几年的干旱中,我曾预言它一定会死的。但它未死。非但未死,还活得好好的。    

据说,山上原来有过树林的,但后来终于没有了,就如同我看见的这样。林子消失的原因肯定不比树木多,我也不想追究了,反正是千篇一律的。让我饶有兴趣的是偌大的高山何以只剩下它一棵树。这么远的距离,看上去还是巨冠如盖参天耸立的,仿佛并没有活在世上,而是活在比山略高的天上。我对他的惊奇感觉至今都没有减退过。    

天火不殛,或者人皆不伐,一定有原因的。如果是天纵其命,那是它的好运气,如果是人皆不伐,或者,他曾被人敬奉为具有灵性的东西,并且从此一发而不可收拾,那么,它是更为幸运的。凡为神灵,皆不可亵渎、轻慢,那正好说明生活在此地的民众从来都是不敢背叛也不敢超越祖传和自造的神灵的。他们曾经一样孱弱,一样怯懦,一样幼稚,一样无助,一样无知,归根结底,他们一样对天地之间出类拔萃的活物心存虔敬,对生命力超强的东西,他们习惯了赋予神性,然后,再借助自创的神灵一代又一代有依有靠地活下去。是的,人对自己的恐惧是从创造神灵得到解救的,对自己的珍重也是从自创神灵那里找到依靠的——也许那棵树就是这样活下来的。    

但也许,那棵树自始自终都没有砍伐的价值,它没有,连拿去烧火都不值得——距离人的生活之地和人的生活太遥远了。它也没有阻断人行走的道路,也没有遮拦人们的田禾,总之,它是无用于人也无害于人的,因此它就平安地活下来了,如今还顽固地活在那里。天不制其寿,人不罚其命,它可真够幸运的!    

上天总是让远离喧嚣的生命尽享天年的。    

多年前我就想去探访它,但太多的俗务和俗务之外的懒惰使这个远大的计划未能实施。此前,我对探访那棵高山之树是有能力也有信心的。而今,我竟望而生畏了,一是年近中老,担心自己体力不支,二是时间屡屡不富于我。后来又发现,我最终不能克服的还是自己的日益懒惰。我知道我和喧嚣带来的俗务正在妥协或者已经妥协了,这样的结局有违于我固执的本性和狂放的初衷。那么,我是不是像一棵树正在接受日渐临近的衰老呢?或者,我想我本已习惯了远离繁华的生活,而固执的枝柯将要在落叶之后开始干缩呢?    

与我邻座的某公,与我的移民身份不同,他的祖上和他本人都是本城的原住民,我想他应该知道那山那树的一些情况的。我问他。他的垂眼摇头告诉我,他和我是一样茫然无知的。我的探求即告终止。    

我见他一直在读一本最新版的历史书,他的嗜读精神一直令我敬佩。今天早上他又和几个同事在早餐时段谈论历史。仔细听之,原来话题相关当下流行的影视剧作。他们批评那些再现战争场面的油头粉面的“战斗者”们把人类肉体和心灵经历的最深重的苦难淡化了、粉饰了、忽略了、歪曲了、游戏化了、乃至美化了,历史意义的战场成了当下时尚男女们的游乐场,荒唐的台词和拙劣的表演麻痹了人们对战争所致的感性痛觉、蒙蔽了人们对战争现象的理性思考,这个长期经历惨痛战争的国度正在被战争神剧引入战争娱乐化的迷雾,年轻国人的精神也正被这些人导向精神麻痹和极端享乐主义的荆棘丛中。    

很有见解。我心血来潮,想和他谈论历史。    

罗列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表示惊讶之外另有愤懑与赞赏之类。显然,他并没有从历史教科书中走出来。    

我很失望。但还是就事论事发表了我的一些看法,多少有些批评指正的意思,虽然我深知好为人师者多为人所诟病,但此刻,为了追求真理我必须那样做了。    

历史走向这东西从来都不是圣贤伟人乃至英雄们扭转的,而是由穷途末路者们完成的;圣贤伟人,从逻辑上说只是若干相关历史事件结束之后衍生的,但他们当初处在历史事件里的时候都是穷途末路者,安居乐业者是不会自作其孽的。能够扭转历史走向的人,终于不免在现行历史进程中无家可守无亲可顾或者生性热衷闯荡不愿守家也不愿顾亲,必然亡命天涯盲目一搏,而历史,总会眷顾这些敢于抛头露面胆大敢为者。在当时,他们的命不比他们的胆大——与上天同路而行的历史就把机会交给这些人了,就让他们改朝换代。历朝历代的新主没有一个是名正言顺的,虽然他们当初都有冠冕堂皇的正名和顺言,但那都是借力倒权的同一出老戏。历史就像一辆行驶不止的车,第一个上车的人把车驱动了,历史进程开始。但他也是有错的,错就错在他应该一如既往地正常行走而不必造车、乘车,后来的一切麻烦都因为这辆车。他要按照自己设定的方向驾驭车辆。然而,一路上还有很多的人都想改步行为乘车,那样毕竟轻松一些快捷一些。争抢就是不可避免的。结果,一些人被无谓地碾死了,一些被摔死了,有些被挤下车来致伤致残,还有一些人只是跟着车辆吓跑了一阵然后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地放弃了。只有极少数心计多端手脚麻利者终于上车,他们当然要把原先的御者或乘客赶下车去自己亲自驾驶或安然就坐。说起来都有些强盗行径的,而但凡强盗杀人越货之后绝不会按照原来的方向逃离现场的,那将会悖于正统自没其功;也不会反其道而行之,因为倒退意味着回归,那将会自投罗网和自讨罪责。    

转向,必须转向,并且,唯有旁逸斜出横向奔突才算作对原主意图彻底的颠覆,惟其如此,才能走出自己的路,重建自己的家国天下并得到正名顺言。由此可见,历史并没有预定的发展方向,也从没有沿一条直线前行,而是七拐八弯的、个别交错的,是一种偶然性和必然性纠缠在一起的杂乱网络。    

某公长久不语。我知道,关于历史,我只能跟他谈到这里了。    

为了缓解尴尬局面,我想跟他谈点别的。但不等我开口,另一种声浪已经铺天盖地了。偌大的集体办公地点全员到场,早已完成了向浓缩型大社会环境的转型,喧嚣的程度与市井无异,我将与某公谈论的话题只好等待下一个时机。    

强制性的聆听与观赏是无法逃避的:    

所谓上网,网页大多锁定在“淘宝”;所谓“微信”,多在浅薄的嬉笑怒骂与平庸生活情景的平庸展示;所谓大路新闻无非是日日搔痒但也有厚实的靴子隔着;所谓热聊话题,无非新买汽车的首付、异地购房的月供;所谓本埠新闻,无非荣升的官员和“落马”的“公仆”,并有强征、克扣、暗度陈仓偷梁换柱、人皆当有的东西全都不知去向等等;另有各种型号的“代表”都与开发商很“铁”的;最能勾起聆听兴趣的当然是某正房与某小三当街肉搏。诸如此类,在我,早已麻木不仁或者早已见怪不怪了,或者,我的无奈是自己本想先要清扫一屋继而清扫天下的,但我所在一屋过于喧嚣动荡,溺于喧嚣者全然不予我顾。总之,我只能这样在正邪相杂的喧嚣中做一个不入流的旁听者和旁观者。但是,我也深知长此以往无异于早死,因而,我宁可在喧嚣之外多看一眼冬日的晴空和高山之巅矍铄孤老的大树,那样,我才能找到一口新鲜的呼吸,才感到自己是轻松自由快乐的。我总是来到户外像一棵树那样安静地站立或者像一只鸟那样自由地游荡,也不断去瞻望山上那棵大树。    

那棵树,在曾经连续几年的干旱中一度失去昔日如盖的树冠,我曾疑心它将走到生命的尽头或者已经走到了,虽然它的主干依然是倔强坚挺的,虽然还站立在人迹罕至的高山之巅,但我的心一度为它的命运归宿深深伤感。    

某年夏,雨水增多,它的树冠居然再次发达起来,我甚至想象它撑起的葱茏的树冠应该是“叶护重阴夏亦秋”的,也想及它在风中的呼呼之响和自由自在至于癫狂的舞动。它的命很长,除却一切无稽的语言附会,那么,只有一个原因是足以让人信服的:它有相当发达而坚固的根基,它一定是依赖强大根基活着的,若非如此,它怎能活得那样固执且活得那样自在呢?    

我觉得还是有必要去探访它,并且是在我还能够爬山的时候。    

很晴朗,但毕竟是冬日的晴空,天上还是有一层淡淡的冷滞的灰白,天空的湛蓝底色因此显得更加神秘,仿佛在暗示一种不可企及的辽远。那样的神秘和宁静与季节无关。那棵树显得异常清晰——它的树冠依然形满色浓。已是隆冬,它居然还没有落叶,它是一棵什么树呢,在荒疏且贫瘠的高山上那么固执地活着,在冬日尚能显出盛夏时节才有的丰姿?    

在冬日,阳光丰盈饱满的日子,那种阳光本身也是曾经倍受膜拜的,这原本不错。但现在不是了,在取暖条件逐渐优越之后,站在风中晒太阳或者晒着太阳吹着风的景致不多见了。在我,明亮与温暖更是内心的感觉和认知而不必完全依赖身外诸物。但在冬日的晴天,在浊气和喧嚣充分发酵的室内,我尤其需要出去晒晒太阳,我更需要看看冬日里宁静的天空。    

天空宁静到不见一丝云雾不见一点躁动,我的心里感觉很安稳。    

那棵树,比凭屋而居的我可爱多了幸运多了。我供职所在的大房子,功用之一是隔离喧嚣,但实际上因为大家都需要在室内取暖的缘故我一直处在更加严重的喧嚣之中。好在我还有心境与信心不去想昨夜凌乱的梦而记住了昨晚睡前见到的星子。北斗星,从盛夏转移到隆冬了,但它还是夜空中最亮最沉静的。我同意那么多人在大房子里守着火炉谈笑风生,我更愿意一个人来到户外直面冬日宁静而舒展的天空。那时,我又看到了那棵高山之树,我的心里,感觉真的很安稳很愉快的。    

那棵树,如今正处在昨夜北斗星驻留的方向。那是沉静而安稳的北方,那是冬日里观赏阳光普照最好的方向,而太阳和它的光,再也分不清是盛夏的还是隆冬的。    

那棵树就这样发亮了,好像昨夜天上的北斗星那样。    


2015-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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