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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桃菊竹荷话黛玉

2020-09-24抒情散文凌云昕
在《红楼梦》中,女儿与群花之间有着微妙复杂的关系,纷繁多姿的群花意象是红楼女儿性情命运的象征,这种象征源自传统文化中的比德传统,也就是以自然之美来象征人物之美,孔子以山水比德: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管子以玉石比德:玉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

  在《红楼梦》中,女儿与群花之间有着微妙复杂的关系,纷繁多姿的群花意象是红楼女儿性情命运的象征,这种象征源自传统文化中的比德传统,也就是以自然之美来象征人物之美,孔子以山水比德:智者乐水,仁者乐山;管子以玉石比德:玉温润以泽,仁也;邻以理者,知也;屈原以花草比德: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红楼群芳也有着群花的美丽:端庄稳重的宝钗是堂皇富贵的牡丹,英豪阔大的湘云是花姿潇洒的海棠,寡居守节的李纨是耐寒傲冷的梅花,探春是绚丽灿烂的杏花,目下无尘的妙玉是幽芳自赏的兰花,黛玉的生日农历二月十二正是花朝,这一天相传是百花的生日,因此她的群花意象也最多,她是绛珠仙草,是桃花,是菊花,是湘妃斑竹,也是水木芙蓉。
  黛玉的前生本是一株生在灵河岸边的绛珠仙草,作者并没有详细交待这株仙草的形象,只说她生在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畔,蒙神瑛侍者每日以甘露灌溉始得久延岁月,后来得以脱却草胎木质,得换人形修成个女体,终日游于离恨天外,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其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这里“ 绛”为红色,“珠”指泪水,绛珠也就是血泪的意思,这株阆苑仙葩当为血泪凝结而成,它作为水的化身伴随着黛玉的一生。水,从眼中流出则为泪,那泪水是身世之痛,暗洒闲抛空空垂落,也是相思之泪,点点斑斑彩线难收,更是命运悲歌,枕上袖边难以拂拭。水,从心中流出则为血,当黛玉感觉“眼泪却象比旧年少了些”时,她气血已伤,所以才会“心里只管酸痛,眼泪却不多”,和黛玉形象气质相像的香菱因体格怯弱,加以气怒伤感,最终得了干血之症,黛玉血气亏滞,也有嗽血之疾,黛玉的丫环叫紫鹃,也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杜宇啼血的典故,黛玉“ 独把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之时,相伴的也正是“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桃花先春而发,被看作春之使者;妩媚鲜艳,是红颜的象征,暮春而逝,也是悲剧命运的象征,正因为桃花的这诸多特征,也与敏感多思的黛玉有了深深的契合。黛玉读《 西厢》的背景是桃花,手把花锄埋葬的是桃花,重建的诗社是桃花社,写的诗歌是《 桃花行》,后人说她“ 病容憔悴胜桃花”,她所自羡的也是面容“压倒桃花”。在《 桃花行》中,黛玉更是多次将自己与桃花相比:帘外东风轻软,帘内晨妆慵懒;帘外花自娇媚,帘内泪自长流;帘外桃花开仍旧,帘中人比桃花瘦;帘外春尽花憔悴,帘内观花泪水干,最终只落得帘栊寂寞月痕空空、花已憔悴人亦憔悴。另一首吟咏桃花的《葬花吟》则被视为黛玉感叹身世遭遇的代表之作,这首歌行蕴含了黛玉极其复杂的思想感情,“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漂泊难寻觅”是对自己不幸身世的凄恻哀伤,“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是对炎凉世态的抑郁不平,“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是对不平社会的血泪控诉,“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是对冷酷现实绝决反抗,“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是对美好理想的无限向往。诗中的句子在书中通过鹦鹉学舌等形式反复出现,它既是黛玉高洁品格的集中反映,也是黛玉对未来命运的冥冥谶言,这从曾看过红楼全本的富察明义《题红楼梦》绝句中可以得到证明:“伤心一首葬花词,似谶成真自不知。安得返魂香一缕,起卿沉痼续红丝?”明义希望有起死回生的返魂香能救活黛玉,让宝黛重接红丝再续前缘,但这也只是他一厢情愿的美好愿望罢了。
  菊竹同属花中君子,素有“双清”、“三友”、“四君子”之誉。就菊而言,钟会赞其有五美:“圆花高照,准天极也;纯黄不杂,后土色也;早植晚登,君子德也;冒霜吐颖,象劲直也;流中轻体,神仙食也。”陶渊明更是将菊花之美吟咏到了极致,人菊合一,物我两忘。历代咏菊之诗不下万首,然黛玉亦能独辟蹊径自开生面:她咏菊以“ 满纸自怜题素怨,片言谁解诉秋心”,素怨坚贞,秋心高洁;问菊以“ 孤标傲世偕谁隐?一样花开为底迟”, 负手喃喃,扣讯连连;梦菊以“登仙非慕庄生蝶,忆旧还寻陶令盟”, 旧梦依依,别情故故,正是黛玉的自我写照。就竹而言,其虽属林木,在传统之却被待之以花,视为君子,《诗经》云:“绿竹猗猗,有匪君子”,东坡说“ 不可一日无此君”。黛玉所住的潇湘馆是一个“翠竹遮映”的所在,对此作者也借多人的目光提及:贾母来到潇湘馆见“两边翠竹夹路,土地下苍苔布满”,贾政来到潇湘馆抬头看见“前面一带粉垣,里面数楹修舍,有千百竿翠竹遮映”,黛玉最爱“那几竿竹子隐着一道曲栏,比别处更觉幽静”,宝玉眼中的潇湘馆则或“凤尾森森,龙吟细细”,一派盎然生机,或“落叶萧萧,寒烟漠漠”,令人可悲可叹。黛玉自号“潇湘妃子”据探春讲是因为“当日娥皇女英洒泪在竹上成斑,故今斑竹又名湘妃竹。如今他住的是潇湘馆,他又爱哭,将来他想林姐夫,那些竹子也是要变成斑竹的”,可见红楼之竹既是黛玉清雅脱俗之性情的象征,也是宝黛爱情悲剧的隐喻。
  荷花和芙蓉也两相对应,荷花也称水芙蓉,芙蓉又名木芙蓉。红楼中黛玉只提过一次荷花,却让人印象深刻,那次贾母带领众人游园,宝玉因嫌那些残败荷叶可恨要求拔除,现实的宝钗认为:“天天逛,那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诗意的黛玉则道:“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这种对荷花的怜爱情节不免让人联想到历代文人对荷花的赞诵,那“中通外直,不蔓不枝”、“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花之君子是不是也寄托着黛玉的深深期望呢?与荷花相对的木芙蓉花秋季开放,可谓开不逢时,却同样品质高洁,它也是黛玉的象征主花,“ 掣花签”一回直接点明了这种关系。群芳夜宴以掣花签为乐,黛玉掣到芙蓉花签,所题“红颜胜人多薄命,莫怨东风当自嗟”诗句出自欧阳修《 明妃曲》,这两句诗可以说是对黛玉一生命运的总结:她虽是容貌俊雅品格高洁的红颜,却也命运坎坷令人叹息,这一切难道都是无情的“东风”所致吗?也许同她脆弱敏感的性格有关吧,又何必枉自怨恨呢。宝玉后来所写 “实诔黛玉”的《芙蓉女儿诔》更是将黛玉与芙蓉花合二为一,在文中黛玉是抚司秋艳的芙蓉仙子,赞扬她“其为质则金玉不足喻其贵,其为性则冰雪不足喻其洁,其为神则星日不足喻其精,其为貌则花月不足喻其色”,笔者常想:也许这就是那株绛珠仙草的凡世形象吧,显微若通,氤氲倏阻,离合若烟云,空蒙似雾雨,尘霾敛而星高,溪山丽而月午。
  与黛玉相对,宝钗的象征主花是牡丹, 杜若、蘅芜、茝兰、清葛则是牡丹之副。芙蓉与牡丹的关系还可以从唐代罗隐的 牡丹诗中得到启发:“ 芍药与君为近侍,芙蓉何处避芳尘?可怜韩令功成后,辜负秾华过此身。”芍药是湘云的象征花之一,前两句可以理解为:黛玉已经脱离凡尘而去,宝玉被迫先后娶宝钗和湘云为妻。后两句则以韩弘弃牡丹的典故暗示宝玉日后撒手出家,令宝钗湘云寂寞终生。人物的命运结局与传统诗词如此契合,丝丝入扣分厘不差,不得不令人惊奇。值得注意的是,宝钗的“ 牡丹”与黛玉的“ 芙蓉”之间还有一层对比关系发人深思。如果从传统士大夫的角度看,黛玉所居为竹,所咏为菊,所爱为荷,俨然一花中君子;宝钗所居梨香院“梨花一枝春带雨”,韵致窈窕,所咏海棠“珍重芳姿昼掩门”,端庄稳重,所爱牡丹“ 任是无情也动人”,亦冷亦艳,梨花、牡丹、海棠虽均为花中贵人,但士大夫视之终逊君子一筹。如果从世俗的地位品级角度看,则又有所不同,据张翊所著《 花经》的品命标准,牡丹为“ 一品九命”,芙蓉为“九品一命”,竟是一高一低相去甚远,这也正如钗黛的现实境遇:一个母爱兄疼大得人心,一个寄人篱下孤苦一人;一个敦厚大方八面玲珑,一个敏感多心目下无尘,两者高下之别亦不言而喻。由此看来,黛钗之美各有千秋,大可并美于世吧。
[ 本帖最后由 凌云昕 于 2010-11-22 21:2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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