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摇曳秋风遗念长-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2020-09-24叙事散文日光流年

摇曳秋风遗念长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11月10日凌晨1时,接到弟的电话,我没有慌张,我想爹一定在等我。出门,遭遇了第一场冬雨,不由地打个寒战,睡前还没下,无缘无故,偏后半夜下了,莫非爹有悲苦之灾?心揪成一团,顾不得转身上楼,一头扎进雨
摇曳秋风遗念长
(谨以此文纪念我的父亲)
11月10日凌晨1时,接到弟的电话,我没有慌张,我想爹一定在等我。

出门,遭遇了第一场冬雨,不由地打个寒战,睡前还没下,无缘无故,偏后半夜下了,莫非爹有悲苦之灾?心揪成一团,顾不得转身上楼,一头扎进雨中。

任雨水在脸上漫流,一口气跑到滏西路口,一连截了4辆车,一听跑峰峰,都摇头拒绝,漏夜、冬雨、远途,谁肯以身涉险?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顾不了许多,挺身横在路中,冒险拦住一辆夏利,言及老父命悬一线......

师傅见我泣不成声,默默发动汽车,穿街过巷,朝峰峰疾驰而去,车轮在积水的路上溅起一团白雾,我靠窗而坐,泪眼模糊,心头掀起一排排巨浪,又猝然落下,波浪中浮现出爹的面容……

就在春暖花开的三月,爹不断地咳嗽,起先,以为是感冒,谁也没在意,从四院给爹拿了咳嗽药服了,谁知几天过去,还是发烧,咳嗽也不见好,医生说,到市里看看吧。

我和弟带着爹到市第一医院一查,才知爹得了肺癌,且已扩散。顿时,我惊呆了,恐惧排山倒海一样压迫下来,压得心脏,一阵阵地疼,我不记得是怎样从医院出来的,当着爹的面又不敢哭,强作欢颜瞒哄爹说肺有炎症,需住院治疗。

人最大的痛苦莫过于绝望,而绝望莫过于等死。在医院监护室,眼睁睁看着爹身上插满管子,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就像落入蛛网的猎物,不断地呻吟、挣扎…我坐在一旁,束手无策,只能徒劳地握住爹无力低垂的手,希望藉此给爹些许力量,替爹吓退那黑暗中潜伏的蜘蛛。

想不到爹最后的一站路竟是撕心裂肺的疼痛。其实爹不想走,他是被一步一步押着上路的。当疼痛袭来时,爹牙关紧咬,眉头紧锁,拼命抵抗,无奈身体已经叛变,不肯配合,最终一切努力变成虚弱的汗珠,一层一层地,往外渗。

那情状,委实惨不忍睹。每当此时,我默默祈祷着上帝的宽恕,既想爹多活几天,又不忍心让爹继续受痛苦的折磨,细细想来,这时的宽恕,竟是让爹早点上路,我的心都要碎了……

我不明白厄运为啥屡屡降临爹头上。爹自幼家贫如洗却聪明好学,18岁便考入邢台后师,不久,成就了第一次婚姻并有了大哥,但因两地分居婚姻很快宣告破灭。后来,在好心人的张罗下,和带着姐姐的娘组成了第二个家庭,不久便有了我和小弟。靠着爹微薄的工资不仅要养活包括岳母在内的7张嘴,还得寄钱给乡下的奶奶,在童年的印象中,高高瘦瘦的爹,永远是一件中山装,一穿就是十几年。

对爹来说,生活上的拮据还可以忍受,但政治上的歧视却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只因解放前祖父被抓壮丁给国军当过伙夫,竟连累爹背负了长达10年的心灵负荆!作为政治上的弃儿,入党、提干便与爹无缘!犹记得夜静更深,爹在孤灯下写着反思材料,交代历史,检讨莫须有罪状,期待着能还他一个清白,但在那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孩子会打洞的岁月里,谁相信爹的申诉?!

所幸的是,贫贱夫妻显真情,在风雨如磐的岁月里,是娘的含辛茹苦,是儿女们的绕欢膝下陪他度过一个又一个黎明前的黑暗。后来强加在爹身上的政治枷锁终于被打破了,靠着为人忠厚、业务过硬,爹一步步从基层供销社科员而科长而经理兼支部书记。

俗话说,人生的光景几节过,前辈子好了后辈子坏,后辈子好了前辈子坏。可爹这一生却没有过过几天舒心的日子。年轻时由于四处奔波,缺吃少穿,加上个人种种遭际,以致落下病根,先是肺结核,后是胃穿孔,再后来就是十多年前贲门癌,爹之所以一关一关闯过,一则靠着乐天知命的达观;二来靠着割舍不下的亲情。

95年退休之后,爹本该颐养天年,但是,我们兄妹四个仍让爹操碎了心,哥嫂相继下岗,姐姐要供大学生,我和弟弟又要买房子,沉重的包袱又一次压倒爹孱弱的肩上,老迈无力的爹只能咬紧牙关勒紧裤带尽其所能:帮下岗的姐姐看摊儿;替小弟带孩子;平素从牙缝挤出来几个用以给子女们贴补家用,甚至提前为还在上小学的两个孙女准备好了上大学的5000块钱......

爹就是这样,心里永远装着儿女,唯独没有他自己。去年赶上爹77大寿,我从美食林花了100元给他买了一盒蛋糕,他直埋怨我浪费。3月入院治疗一段时间后,病情刚一稳定,就嚷着要出院,说医院空气不好,不利于恢复。

其实他对自己的病了若指掌,记得一次在医院我拉着手劝他不要胡思乱想,要配合医生好好治疗,现在医疗技术这么好,没想到爹叹道,陈永贵71岁得了肺癌,邓小平下令调派全国最好的医生医治,最后也才活了一年,说到这,爹没往下说,听到这,我心里一酸,泪水收不住的往外冲,爹是心疼每日高达1000元的医疗费,不想给我们儿女造成啥负担......

“爹,你不会走这么快!就在2天前,我还在身边,你诉说了服用吗啡镇痛后小便异常困难?问我能不能想个啥法子?8日回邯,我即找专家开了处方药,嘱弟买药施治;9日上午,得知能你小便了,且当日还大便了,便了2次,量也不少,我闻此长吁一口气,我私下里猜,没准你还能吃上蛇年的饺子。怎么会走呢?也许你只是服药之后产生了副作用,2天没见我了,想我了........”

一路上,我在心中紧张地作各种猜想,嘴里不断催促师傅开快点,1个小时后车到峰峰。未等车停稳,我迫不及待的跳下车,一阵风似地冲向家,推开家门,愣住了:桌上供着遗像,框上挽着黑纱,两只长明灯突突的冒火苗,爹隔着一层玻璃向我微笑,那神态,就像以往我从邯郸回到峰峰,打招呼一样.......

我眼前一黑,就像被抽筋一样,腿一软,跪在了地上。仅过了2天,我就失去了爹,父子永不能再亲热。

强忍悲痛,独自来到南屋,看见爹睡在灵床上,穿着华贵的寿衣,这是我生平第一次看见父亲穿唐装,像个陌生而遥远的古人。我深深地磕了3个头,轻轻揭下苫在脸上的白布,抚摸着爹失去温度,不再有表情的脸颊,我还从不曾这么仔细地端详过爹:皱紧的眉头,仿佛依然在和病痛较劲;纵横交错的皱纹,令我想起干裂的土地;紧闭的双眼,不知藏着许多心事:忧伤,垂暮,怀疑,失落,眷恋,牵挂...我已无从知晓。

轻轻的叫声爹,爹,无动于衷。小时候,我调皮,和邻居小孩打架,被人找上门,爹不由分手,捶了我一顿,我一赌气,躲在了麦秸垛里,半夜也不回家,害得爹扯着嗓子在村头叫,叫的嗓子都哑了,我硬是不答应,现在,我就在你身边喊你,你咋也不答应呢!

就这样,默默的守在爹身边,脑子里好像装了一架放映机,一会儿正传、一会倒转,爹的影像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黎明时分,殡仪馆的人来了,带来了一副铝制担架,我和哥姐扯住被褥一角,把爹移入担架,感觉爹很轻,最多70斤,抬着下了四楼,将爹装进铁皮箱。

车启动,远光灯迅速将雨幕切开,殡葬车在前,我们在后,穿滏临路,缓缓拐上马峰路,积水的街道被路灯映成一条流金泻银的河。以前,爹去邯郸我那小住,常走这条路,现在,他走在同样的路上,只不过这次走的是不归路。

到达殡仪馆的登记处,四周只有雨声,工作人员递过一个本,也许这就是生死簿吧。在爹之前,已经登记了三个,在第四行死者姓名一栏,我写上“李建海”,并填了生卒年月,薄薄的一页纸,如此轻而易举地把爹从我手中夺走,我这才明白什么叫命比纸薄。转念又想,黄泉路上爹能有三个同伴一起上路,稍稍减轻了我的不安。接着,该为爹挑选上路前的“驿站”了,仅剩二间,一间“尘梦”,一间“松柏”,我毫不犹豫地挑选了“松柏”,因为我觉得这正好契合爹的性格。随后,爹被“移驾”到塑料蜡烛、植被、纸花环绕的玻璃棺中,我为灵前摆上祭品。可惜,点心,爹不能吃了,酒,爹不能喝了。

从殡仪馆回到家,灵堂已经布置好,来吊丧的人,街坊四邻,亲朋好友,单位同事,络绎不绝。71岁的秀山叔,在爹的灵前长跪不起,他是爹58年在峰峰财贸学校当教员的学生,他眼含热泪的说,要不是李老师,我还不是大字不识的泥腿把子,咋能后来当干事写的稿上了《人民日报》。

守灵期间,属姐哭得痛,嗓子都哭哑了,几度失声。尽管不是亲骨肉,但爹视如己出,从小到大,爹没捅过姐一个指头,就连姓随了乔家也不计较,给姐找工作,成家,帮带孩子,如今,姐的孩子也成家立业了,眼看就能抱上重外孙了,爹却殁了,姐怎能不肝肠寸断!

三天后,爹动身的日子到了。惊奇的是,天却突然放晴了,来到“松柏”厅,打开玻璃棺,泪眼中爹被一股仙气笼罩着,我将爹向外歪的脚搬正,将爹压皱爹衣服抻展。我想起我相亲的那天,爹也是这样给我扯着衣角,现在,爹要出平生最远的一次门,我也要让他体面地上路。

把爹抬下来,护送到传送带上,大哥高高举起老盆,狠狠朝地上甩去,那声音,仿佛一把钢刀,狠狠地捅了我一下。来到大院,亲友开始燃放鞭炮,焚烧花圈、纸扎和爹的旧衣,顿时,哭声一片,我下意识地扭头,只见那根烟囱开始冒黑烟,逐渐转淡,由于天冷,气压低,一时难以散尽。爹一辈子没坐过飞机,这次,他终于实现了上天的梦想。

约30分钟,工作人员将装着爹骨灰的纸箱通过窗口递出来,摸着还有些烫,有些还是块,没有烧尽,我和大哥悉心的敛起来,装入一个明黄的袋子,然后再放入坛中,我把爹贴在心口,和他说话:爹回家了,这一次,我抱你。

来到桃林深处的墓地,表姐夫拿着罗盘给爹校正完方向,众人便将定制的松木棺材吊下那个比棺材宽不了多少的深坑里去。令我唏嘘的是,生前爹没能买上一处商品房,现在爹总算有了一处新家,尽管只有3个多平方。

姐在棺材底部铺上褥子,哥放上盛着骨灰的坛子,我和弟在上边盖上新衣新被,随后各自将几枚分币,扔进棺材,让爹“买路”用。我想,这边的“买路钱”已高不可及,那边怕是也不例外,更何况爹是孤身一人。

随后,棺材合上,象征性地,我们姊妹四个依次先扔了几钎黄土,接着,众人就齐心协力地往墓坑填土,如同给春天埋着一粒种子。

一个馒头似的土包将爹标志出来,由于时间仓促,也没能给爹打个墓碑,坟前仅用几块石头垒了个小门楼,我们几个在其前摆上祭供,跪下烧纸,纸屑像黑色的蝴蝶在飞舞,我在心里默默祝愿爹一路走好,别摔跤……

40岁,没了爹,我成了孤儿,活着寂寞不说,衰老也慢慢临近了,我比爹幸运的是,爹提前将我的未来一一展示,教给我怎样面对衰老和死亡,而爹却早年丧父,没人引领,从这个意义来说,我比爹活得自在从容。迟早有一天,在爹的脚下,还将堆起一个“馒头”,那就是我。

(写于12月1日,爹三七忌日) _______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浙江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日光流年 于 2012-12-7 17:02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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