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驰电掣般追赶而来的春天
2020-09-24叙事散文潘竞贤
Y先生拐上高速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车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重，视线很差。前方亮起的尾灯长得看不到尽头。指示牌上循环播放着“雨天路滑、减速慢行”的字幕。脚在油门和刹车之间频繁轮换，车缓慢地在飘雪的冬夜里行驶。Y刚刚和妻子发生了争吵。此刻，他的脑子
Y先生拐上高速的时候，天上飘起了雪。车里的雾气越来越浓重，视线很差。前方亮起的尾灯长得看不到尽头。指示牌上循环播放着“雨天路滑、减速慢行”的字幕。脚在油门和刹车之间频繁轮换，车缓慢地在飘雪的冬夜里行驶。
Y刚刚和妻子发生了争吵。此刻，他的脑子一片木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像在梦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一样。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开手里的方向盘，心里念叨着：由它去吧。他被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歹念吓坏了。虽然开了很多年的车，但在高速上遇到这种拥堵的情况，他还是会很紧张。他的妻子就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子上，怀抱着刚满十六个月的女儿。
吵架的原因是：Y错过了一个路口，跑了大约五分钟的冤枉路。妻子恶声恶气地问：你在想什么？Y说：视线太差了，没看到指示牌。妻子不依不饶：这条路你又不是第一次走，一点记性都不长吗？Y说：我在开车，请你不要影响我的心情。然后争吵就没完没了，一直到他们拐进了高速入口。Y大声重复着一句话：我在开车，请不要影响我的心情。妻子毫不示弱，声音尖得像匕首，一刀刀扎进人的耳朵。Y的脑子里突然蹦出同归于尽的念头。这个想法触手可及，只要猛踩油门，让手里的方向盘稍稍偏移，世界应该就安静了。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得。
Y终究没有这样做。孩子是无辜的，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才十六个月，还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大人凭什么随便剥夺她的生命？她正在梦乡，即便她的父亲和母亲此刻正像猪一样嚎叫，她也没受丝毫影响，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进入了更深的梦里。她的世界里，简单的只有梦。
雪越下越大，车也越行越慢。Y打了方向盘，让车驶进休息区。他需要打一会儿盹，因为眼前的东西愈发模糊，脑子愈发昏沉。车熄了火，闭上眼睛，妻儿也在车后睡觉了。突然而来的安静反而让人格外清醒。Y在心里念叨：这一切糟糕透了，但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过去。他听到自己在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声音。从结婚到现在，他和妻子就一直争吵不断。争吵肯定有原因，但他说不清楚；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相爱，但他也不确定。他只是觉得，人和人的差别有如云泥，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一个屋檐，小小的弹丸之地，其实是两个世界。谁也说服不了谁，要想天下太平，就总得有一个人妥协。
也许，夫妻之间本来就没有对错。分清了对错，那就必有输赢，势均力敌的状态也就不复存在。妥协反而是正确的出路，孰是孰非无需深究，两个人在一起就得同进同退。换句话说，就算是你对了，我错了，咱也得都让着点，以维持天平不倾斜。
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还动不动说自己“孤独”，就像小孩伸出擦破了皮、流了点儿血的手指，对大人说：瞧，我受伤了。多幼稚啊！区别在于，小孩的幼稚可爱，大人的幼稚却很肉麻。Y先生躺在车里，悲哀地发现，孤独这玩意儿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无论是在人潮汹涌的人群中，还是在推杯换盏的酒席上，或者在空旷无人的地方，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那种感觉都会突然而至，挥之不去。有时候，他看到女儿一个人趴在地上不亦乐乎地玩着玩具，嘴里念念有词，他心里却涌起了悲伤的情绪，心里想到了“自娱自乐”这个词：人生不过是自己跟自己玩儿，冷暖自知，自负盈亏。
两个人，一个屋檐，朝夕相伴，悲喜无常——这不是Y先生要的生活。电影《大话西游》里，紫霞曾经说过：“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来娶我。”可是，当她的英雄孙悟空最后出现的时候，她却完全不认识，不过只剩下一句：“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生活的无可奈何就在这里，要么求不得，要么得到之后忽又发现不是自己所求。当爱情的潮水退去之后，甜蜜蜜的郎情妾意变成了亲情般的厮守，当初对幸福的憧憬，敌得过耗费在柴米油盐上的斤斤计较吗？原来，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盖世英雄，只是太幼稚太离奇太浪漫太不靠谱太一厢情愿的臆想，现世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奇妙和梦幻，有的就是庸常、残酷、卑微、无奈的真相，就像紫霞说的那样：“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她不知道，那个像狗一样的孙悟空就是命中注定要娶她的盖世英雄。 可是，背过手掌想一想，兴许这正是生活的常态，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得有点儿，活着才带劲吧。
Y先生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惊醒，发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雪停了。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尽管车流量依然很大，但可以畅行了。他俯身给妻子和女儿盖好毛毯，发动车，打转向灯，起步，踩油门，松离合，挂挡……他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很二很配合地笑了一个，自己冲自己笑。车重新拐进了高速。春节已过，鞭炮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应该到此为止了吧。Y先生仿佛看到了暖暖的阳光从天边照射过来，春天在身后风驰电掣般地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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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刚刚和妻子发生了争吵。此刻，他的脑子一片木然，他清楚地知道这一点，就像在梦里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一样。有一瞬间，他甚至想放开手里的方向盘，心里念叨着：由它去吧。他被脑子里冒出来的这个歹念吓坏了。虽然开了很多年的车，但在高速上遇到这种拥堵的情况，他还是会很紧张。他的妻子就坐在副驾驶后面的位子上，怀抱着刚满十六个月的女儿。
吵架的原因是：Y错过了一个路口，跑了大约五分钟的冤枉路。妻子恶声恶气地问：你在想什么？Y说：视线太差了，没看到指示牌。妻子不依不饶：这条路你又不是第一次走，一点记性都不长吗？Y说：我在开车，请你不要影响我的心情。然后争吵就没完没了，一直到他们拐进了高速入口。Y大声重复着一句话：我在开车，请不要影响我的心情。妻子毫不示弱，声音尖得像匕首，一刀刀扎进人的耳朵。Y的脑子里突然蹦出同归于尽的念头。这个想法触手可及，只要猛踩油门，让手里的方向盘稍稍偏移，世界应该就安静了。从来没有一样东西，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获得。
Y终究没有这样做。孩子是无辜的，她来到这个世界上，才十六个月，还没有能力掌握自己的命运，大人凭什么随便剥夺她的生命？她正在梦乡，即便她的父亲和母亲此刻正像猪一样嚎叫，她也没受丝毫影响，只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又进入了更深的梦里。她的世界里，简单的只有梦。
雪越下越大，车也越行越慢。Y打了方向盘，让车驶进休息区。他需要打一会儿盹，因为眼前的东西愈发模糊，脑子愈发昏沉。车熄了火，闭上眼睛，妻儿也在车后睡觉了。突然而来的安静反而让人格外清醒。Y在心里念叨：这一切糟糕透了，但很快就会过去，很快就过去。他听到自己在喉咙里发出的微弱声音。从结婚到现在，他和妻子就一直争吵不断。争吵肯定有原因，但他说不清楚；也许就是因为他们已经不再相爱，但他也不确定。他只是觉得，人和人的差别有如云泥，近在咫尺，远在天涯。一个屋檐，小小的弹丸之地，其实是两个世界。谁也说服不了谁，要想天下太平，就总得有一个人妥协。
也许，夫妻之间本来就没有对错。分清了对错，那就必有输赢，势均力敌的状态也就不复存在。妥协反而是正确的出路，孰是孰非无需深究，两个人在一起就得同进同退。换句话说，就算是你对了，我错了，咱也得都让着点，以维持天平不倾斜。
一个过了而立之年的人，还动不动说自己“孤独”，就像小孩伸出擦破了皮、流了点儿血的手指，对大人说：瞧，我受伤了。多幼稚啊！区别在于，小孩的幼稚可爱，大人的幼稚却很肉麻。Y先生躺在车里，悲哀地发现，孤独这玩意儿自始至终就没离开过他，无论是在人潮汹涌的人群中，还是在推杯换盏的酒席上，或者在空旷无人的地方，在夜深人静的时刻，那种感觉都会突然而至，挥之不去。有时候，他看到女儿一个人趴在地上不亦乐乎地玩着玩具，嘴里念念有词，他心里却涌起了悲伤的情绪，心里想到了“自娱自乐”这个词：人生不过是自己跟自己玩儿，冷暖自知，自负盈亏。
两个人，一个屋檐，朝夕相伴，悲喜无常——这不是Y先生要的生活。电影《大话西游》里，紫霞曾经说过：“我的心上人是一个盖世英雄，我知道，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在一个万众瞩目的场合来娶我。”可是，当她的英雄孙悟空最后出现的时候，她却完全不认识，不过只剩下一句：“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生活的无可奈何就在这里，要么求不得，要么得到之后忽又发现不是自己所求。当爱情的潮水退去之后，甜蜜蜜的郎情妾意变成了亲情般的厮守，当初对幸福的憧憬，敌得过耗费在柴米油盐上的斤斤计较吗？原来，身披金甲圣衣、脚踏七彩祥云盖世英雄，只是太幼稚太离奇太浪漫太不靠谱太一厢情愿的臆想，现世不是童话，没有那么多奇妙和梦幻，有的就是庸常、残酷、卑微、无奈的真相，就像紫霞说的那样：“你看那个人，好奇怪哟，像一条狗。”她不知道，那个像狗一样的孙悟空就是命中注定要娶她的盖世英雄。 可是，背过手掌想一想，兴许这正是生活的常态，酸甜苦辣的滋味，都得有点儿，活着才带劲吧。
Y先生迷迷糊糊地睡去，一觉惊醒，发现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雪停了。不远处的高速公路上，尽管车流量依然很大，但可以畅行了。他俯身给妻子和女儿盖好毛毯，发动车，打转向灯，起步，踩油门，松离合，挂挡……他看了看后视镜里的自己，很二很配合地笑了一个，自己冲自己笑。车重新拐进了高速。春节已过，鞭炮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冬天的最后一场雪应该到此为止了吧。Y先生仿佛看到了暖暖的阳光从天边照射过来，春天在身后风驰电掣般地追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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