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却无法抵达

　　到达清明上河园的时候不到上午八点半，离开园还有半个多小时。导游去买票，我们等。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一个个骚动的影子叠印在园外的水泥地面上，于杂乱无章里透出一种秩序，一种期待。
　　我夹杂在一群期待中，站在圈子外围，淡淡的观望着眼前期待的人群。人越聚越多，有团客，也有散客。团客戴着红的黄的旅游帽子跟着导游的指挥松散的列队，在即将开演的开园仪式场地外围尽量占据有利位置。
　　一群戴着红帽的大爷大妈们围拢成半圆合影，前排的人手里拉着一幅宣传条幅，上面有某医药公司的名字，每人胸前佩戴着类似勋章的东西，按照事先准备的台词集体喊口号。据说，那些勋章代表着他们的销售级别。这些人中的一部分经常在电视广告上露面，操一口当地方言，以亲历亲为亲身体验的权威与亲切宣称某药品的疗效。阳光下，这些人笑得很灿烂，脸上的皱纹挤成了一朵朵形态各异的花儿。在这些“花儿”面前，我隐隐感觉到了一种凉凉的悲哀，却无力言说。
　　有缕缕凉风从东面的湖面上穿街而过，扫过人群，扫过人群中的期待，扫过那些绽开笑脸的“花儿”们。象是湖面冷不丁被抛进了一颗石子，人群忽然骚动起来，有打骂声，有撕扯声，有劝解声，从人群中心传递出来，夺取了人们的注意力。我站上石凳观瞧，是两伙人在撕扯，其中一个瘦高个长着络腮胡子的男子，手里推着婴儿车，边打边退，追着他打的是一个戴红帽子的壮汉，胸前挂着相机，看样子是两伙人，两个团队，因为占位置发生了争执，两边的女人们又拉架的，有谩骂的。导游忙着劝解，穿警服的工作人员从人群外冲进来，大声喝斥。两边人隔了警卫人员把怒气、蔑视、嘲讽一波一波抛给对方，试图隔空打牛，给对方以内伤。
　　这个小小的插曲把原本等待开园的时间貌似缩短了，在一阵唏嘘声中，音响爆响，开园了！穿着古装的包公和一班文武、秀女列队出场，拱手行礼，念开场白，一霎时，众人磕磕绊绊被穿越到了宋朝。
　　在入园检票的排队过程中，那两位打架的哥们儿隔了队伍冷眼相视，鼻眼里满是鄙夷，就连园门口穿着古装一脸现代的检票女也似乎被他们忽略掉了。
　　我没有忽略他们，也没有忽略她们。说起来这些都是表演，有即兴的，有排练好的，有穿古装的，有穿现代装的，有贴上宋朝标签的，也有贴上现代标签的，更有二者混合杂交而成的。我没有说话，只是随人流而动，像是电影中的路人甲或是路人乙，没有台词，没有冲突，更貌似没有剧情，懵懵懂懂地穿越到了宋朝。
　　宋朝于我是模糊的，连同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我曾经去过杭州的宋城，观看过里面的表演，当时是在夜间，里面有火把节，有游人随着跳舞，有当地人扮成的商贩，打着宋时的标志，卖着一些时下的商品，有小吃有小喝，有饰品杂物，将宋朝文化给以现代的解读，时时处处透出商业文化的气息。
　　有了杭州宋城的经历，眼前的清明上河园与其的一些分别渐渐浮现在眼前。虽然有分别，更有发源地的地理优势，但是总的势头是一样的，无非文艺搭台，经济唱戏。
　　经济就不用赘述了，这个你懂的，单说里面的所谓文艺吧。在整个游园过程中，总共看了五场表演：包公巡河、杂耍、抛绣球、木偶戏和女子马球。五场表演各有各的出采之处，女子马球表演时出了意外，一名女子从马上掉下来，马跌倒，后面的马相继倒地，众人惊呼，幸好没出人命，受伤人员被抬走，剩下的人马草草表演了事。闯祸的马被拴在木桩上鞭策一通，让人隐隐生痛。在这个园子里，这些马只是一种工具，一种用来挣钱的工具。被用作工具的不只这些马，还有那些表演人员，比如练柔功的小姑娘，身体弯曲到令人无法容忍的地步，以此换取众人喝彩和些许钱钞；比如喝汽油口里喷火的中年汉子，脸上透出一种痛苦的表情，让人心生怜惜。与没有绝技的普通民众相比，这些艺人无疑是人才，他们的才能是毋庸置疑的，可是为了拥有这些才能，为了表演来换取一些米钱，这些人作为“人”，在笑容背后，在一撇一捺的写画中间却隐藏着常人无法忍受的苦痛。
　　我感觉到了这些苦痛，它们被作为一种节目，一种表演，一种文化，一种标签，一种繁华，浮现于清明上河图中，借助它们，我们试图穿越，穿越到宋朝，穿越到过往，穿越到曾经的辉煌，穿越到曾经的诗情画意，却从未真正抵达。
　　我们骗不了自己，骗不了自己的内心。我们是空虚的，或者说某些时候我们的内心是空虚的。在这种空虚面前，我们是惶恐的，想借助于某些外在的东西，比如豪宅、名车，比如成功、权势，比如名誉、地位，等等，来抵达某种实在，让内心变得踏实一点，沉静一些，却往往事与愿违。在一次又一次的追逐过后，在一次又一次的穿越之后，我们发现眼前的并非心中所愿，厌倦慢慢滋生，空虚日渐繁荣，抵达变得越来越遥远。这种遥远像是清明上河园门口打架的哥们儿的冷眼，像是那些绽放的“花儿”们胸前佩戴的勋章，像是巡河包公的黑脸，像是女子马球表演时挥动的马鞭……
　　还有好多好多，还有好多好多类似的遥远。这些遥远是如此遥远，像是千年前的宋朝，近于踪迹全无，让人无处触摸，无法感怀，这些遥远又是如此迫近，像园外人群的期待，像是墙上雕刻着的清明上河图，一撇一捺无不标注出人性的曾经与方向。
　　没有遥远便没有迫近，没有宋朝也便没有今朝。我们处在今朝，怀念宋朝，体味苦痛，顺着苦痛的方向，沿着来时的路，一步一步，慢慢抵达，抵达花儿绽放的地方……
　　 [ 本帖最后由 青衫子 于 2013-5-14 14:18 编辑 ] 工作人员, 花儿, 凉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