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听雨

- 春夜听雨

黑暗的夜，被闪电瞬间描摹了电光火石的颜色，就像古墓里的那束烛火明明灭灭，散布着诡异的光芒，但不必害怕，那是春雷的使节，是向大地泼洒甘霖前的突围与迸发。

春夜，雨来了，以你望穿秋水似的姿势莅临，抵达焦渴的大地。

木质窗棂上扑愣着雨点，叮叮叮，像顽皮的精灵疾步而行，带着善意隔着玻璃瞅着倦怠的你。你紧闭了心门，不让它进入，独自咀嚼着苦涩。

但雨还是来了，它把自己瘦身，以分子的形式，悄然闯进了你的心间。空气开始润湿，带着花香，在你的鼻翼间逡巡，你无法拒绝春雨的热情，茕茕孓立的你翕动了鼻翼，感受着春夜的雨，心灵作一次短暂的旅行。

瓦片上演绎着打击乐，大弦嘈嘈，小弦切切。风是一位曼妙的多情女子，她忘情地舞蹈着，那飘飘衣袂，在昊天之间扭转。山间的树木侧目含笑喝彩；那灵秀的竹也一定忘了他坚贞的节操，暂时拜倒。那倾泻而下的雨一定是她潸然而下的泪。

你的精神被物化了，思维逆转。那一棵棵生长在诗经里的杨柳，今夜也一定挂满了离人的泪珠，在驿亭外长嘘短叹。你听见了如泪的雨轻吻着柳枝、柳叶的低微的声音，还有你那颗饱含郁闷的心的鼓动节律。你被打湿，一滴晶莹的泪掉了下来，藏匿着唐诗宋词的心湖顿时涟漪万点。

“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前、点滴到天明。”蒋捷的《虞美人听雨》柔软绵密，而你正值壮年，不同的是你不在船上，你又到湘西，今夜在土家仿古的吊脚楼上。那年的情思，寂灭已久，在这个雨夜又悄然苏醒，你努力的回忆着从前的点点，那身着银饰的湘西土家女子，莞尔一笑依然如昨。你坚强的心，瞬间崩塌。只是芳思已矣，你那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已付西风残照。今夜，一个相似的时间，心骤然悸动，波澜起伏。

倚在吊脚楼上，你思绪蹁跹。曾经的过往像一片木叶，恋曲只生长在纯然的山野，不存在突围或迁徙。你黯然走出。天不老，情难绝，中有双思网，心有千千结。多年后，你仍然无法割舍。故地重游，只是时空已变，伊人不再。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

你找不到停歇的枝桠，像一只鸟。今夜，没有酒，不然也会大醉。你仰天长啸，身寄何处？恍然间，你想起你的行囊里，还携带着一枚镌刻着故乡的印章，那古朴拙雅的阳文，深入骨髓。

那淅沥的雨，径直抵达你的心坎。

你那故乡，今夜，也一定会被洗濯，那被日头眯缝了双眼焦灼的老父，说不定会燃纸焚香，感谢苍天。那龟裂的大地蛛网似的血脉也一定会得到灌溉和濡养。那沉睡的河流也一定会开始渐慢的蠕动。那枯死的树木也会张开惺忪的睡眼，吐出香气。那山坡上的小麦也一定会做最后的努力肆意拔节，将细小的根须逶迤前行。那焦渴的人们也一定会悲喜交加，热泪盈眶。

你的乡思渐浓。

雨，还在下。你无法入眠，耳际任雨声侵略，你不厌烦，甚至心生一丝喜悦。你那饱受干旱的故土注入了生命的血液，就会生机盎然，重生温暖。你说得感谢这春雨，它拯救了那岌岌可危的苍生。

你收起了那润湿了的情感，你的心间豁然开朗。过去是某一个时空的一个符号，是生命里的一个细节，它代表不了生命的全部，生命的意义在于奋然前行。

湘西春夜，听雨。你悟了。

你决定结束你的漂泊，去回故乡，看看你倚门而立的老母。那湘西妹子已成了你生命的过往，她只是你生命里的那片木叶，她只生长在她的故乡，她的山野。

而你，你根须的深处，还流淌着你故土的血液。是夜，你翻来覆去。雨，滴滴答答，溅在你心坎上，在做滴水穿石的实验。你怆然而起，灯下仔细清理行囊，准备明早起行。

春雨潇潇。土家吊脚楼上，你寂寂地听，雨声如佛谒，浸染了你本真的生命，你说你完成了生命意义的重构，一个全新的自我，将呈现给久违的母亲和故乡。梦中，你一路狂奔，振臂高呼：母亲，我回来了；故乡，我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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