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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俱是看花人

2022-01-05经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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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俱是看花人



年年看花,年年乐此不疲。

人到了一定年龄,已经没有什么深重的哀伤了,也没有滔天的喜悦,却忽然有了看花的心情,一趟趟地向外跑,看了桃花看杏花,看了杏花看梨花。

    还是那个小村,名字也家常:李家村。村里李姓居多,一百多户人家,掰着指头算起来,远的不超过五服,近的三叔、二娘的叫着,再近的是邻居,隔着一道黄土的泥墙,炊烟交耳,鸡犬唱和,俩家比兄弟还亲。一个小村,住得七零八落,却像是被一张看不见的网软软地拢着,平时扛着锄头下地,你东他西,骨子里,却有相同的血脉细细流过。

    还是那些红墙青瓦的房子,肩搭着肩,脊连着脊,有高有低,有木门,也有朱门,但仔细打量下来,它们的眉眼、气质都相似,是一方水土滋养的兄弟。屋顶刮过相同的风,瓦上落过相似的霜,墙根的泥土,繁衍过同样忧伤的青苔,头上的天空,照见过挨家挨户走过的苦乐岁月。还有,它们连配置也大同小异,院里一窝咕咕觅食的芦花母鸡,门口一只忠厚散漫的小黑狗,门前几株杏树,冬天,藏起所有线索,静默如谜。春日,爆着一树白花,喧闹如诗。

    那片明清年间的古杏林,已经有几百年的树龄了。人老了会糊涂,树却越老越成精。单凭它们不同声色就把自己活成风景,已可看出深藏不露的大智慧。从明清到现在,老树们看得多了,看遍了世间的生生死死,便不再把老挂在心头,生命只有生和死两种状态,而生,是活着,也是生机,生动,生生不息。

    于是,一年一年的开花,不管不顾的凛然。不过几场春雨,几许春风,那些苍峻的老树铁枝,已经变魔术般托出点点幼红的花蕾,绽出一树娇白的花朵。像苍老的忘了年纪的老祖母,忍受了一个漫长的冬天,迫不及待要领一群粉妆玉琢的孩儿们出来撒欢。那些娇痴的花儿朵儿,缠绕着她,簇拥着她,闹腾着她,叽叽喳喳和她说话。老祖母沉默着,满意地看着它们笑啊,闹啊,偶尔想起一个个去了又来的春天,想起自己一去不复返的年华。

    生命,总是要被时间虚掷出去,不如就交付一树繁花的梦吧,好好奢侈一次,让这一段如锦如帛,如诗如幻。

    但大地已不再沉默,黄土的田野,逶迤着碧绿的麦浪,翠青的油菜,拔节出耀眼的金黄,铁黑的杏树,花朵汹涌,柔软生凉。大地之上,蓝天之下,李家村捧出乡村斑阑而朴素的色彩,无意中捧出一域自然美学,艳丽中蕴着和谐,乡土里藏着大美。

    在这个被赞美的有点泛滥的春天,再想找出合适的词语来赞美它的花儿,真的很难,像一个窘迫的人,拿不出像样的贡品去朝拜,也像深爱一个人,爱到失去言语。如果可以,就让我当那个故地重游的看花人吧,曾经“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如今,“二十余年如一梦,此身虽在堪惊” 。

    真的是一惊,看到一树一树的花开,美得惊心动魄,心脏便在胸腔里突突跳个不停,但花和美人一样,唐突不得,“细嗅深看暗断肠”,才不至于露出俗态。想那佛祖拈花微笑,不说其中深意,只那种普阅周天的优雅,已足令众生倾倒。又想起盛行于晚唐和五代的《花间词》,如果真的是在花间写就,怎能不香软,缱绻,缠绵悱恻。但更让人心惊的,是在花里照见自己,物是人非之感油然而生。原来上帝安排给万物的时间是不一样的,花还是人间绝色,而人已黯然失色。

    在这个被时间绕行的春天里,依然痴痴地跑来看花。闭上眼睛就能想起小村的路,路边的树,树上的花,花里的香,还是一次一次来看花。看看路上赶集一样的人吧,三五成群,两两结伴,罗衫轻薄,春风满面,即使时间訇然惊起,露出无法掩饰的皱纹的断层,也挡不住看花的心情。

    还是去年的人,抑或不是,就叫他们看花人吧,他们穿行在杏林间,徘徊在花田里,走着,看着,有说有笑。

    “今年的花开得似乎更繁密了。”

    “想起来了,去年我就是在这棵杏树下拍的照。”

    “看,那一片,是新栽的杏树,咱们走得这一片,是古杏林。”

    分明是来看望老友了,忆忆花事,叙叙春风,再裁一段柳梢的新绿,好做曾经来过的凭证。顽皮的孩童在树下跑来跑进,吆喝着,尖叫着,有颤颤的花枝殷勤挽拉人衣,有柔白的花瓣轻轻落在肩上,还有薫暖的花香,像酒一样醉人,惆怅。

    看花人只知道它们叫杏花,一样柔柔的性子,一样淡雅的白,却分不清楚,今年这枝上一朵,是否就是去年贪看的那一朵,就像花儿也不记得,去年这个人来过,前年这个人也来过一样。

    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一年一年来看花,就像一年一年和不知道名字的故人相约,只要花在,树在,绿在,看花人在,这个春天就安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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