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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人物志:秀兰

2020-09-24抒情散文澧水寒儒
乡村人物志:秀兰沅有芷兮澧有兰。只是牵念与秀兰无关,她爹取的名字只有时令的意义,无关风月。是年,她58岁。清瘦,苦楚终日弥漫在黄叶般的脸上,看不到阳光掠过的痕迹。对你而言,这绝对是一个谜,这年头,绝对不会有人借你米还你糠,但秀兰恁是高兴不起
乡村人物志:秀兰

沅有芷兮澧有兰。只是牵念与秀兰无关,她爹取的名字只有时令的意义,无关风月。

是年,她58岁。清瘦,苦楚终日弥漫在黄叶般的脸上,看不到阳光掠过的痕迹。对你而言,这绝对是一个谜,这年头,绝对不会有人借你米还你糠,但秀兰恁是高兴不起来。

秀兰的降生是和人民公社化连在一起的,能存活就彰显了她强大的生命力,她极像石缝间的生命,枯脊地生长着绽放着。那年头谁也一样,没有特权。她十二岁就开始挣工分,日出而作,日没而息。她能背能挑,栽种插秧样样精。

环境影响生命,艰难使生命变得顽强和强悍,秀兰就是例证。秀兰像一棵野菊花,苦涩地在贫瘠中挣扎。茧是劳动的见证,是岁月的馈赠。秀兰双手布满茧壳,像两根拨火棍。粗糙的手脚配合在身体上看不到女人强大的雌激素濡养的痕迹,风吹雨打的印痕随处可见,她鬓角的那个疤就是证据。养尊处优是一个很不合时宜的形容词,秀兰一生也无法体验。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20岁的秀兰没有自主权。她姑妈的儿子找不到老婆就把秀兰就给盯上了。亲上加亲还没有被法律禁止之前,在华夏是一种崇高无上的理念,秀兰就顺理成章和老表结婚。1978年的乡村,简单明了,没有繁文缛节和操办,秀兰完成了女孩到女人的蝶变。乡村的日子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重复和叠加,秀兰很快适应了婚后的生活。丈夫唐某也恪尽职守,日子不紧不慢,徐徐而来。能有饭吃有衣穿,秀兰有一种简单的幸福。俗话说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人们说秀兰的人生之路开始好着哩。

奠定秀兰的家庭地位是她传宗接代的贡献。1979年秀兰诞下长子,1981年又生一子。弄璋之喜,使唐某喜出望外,秀兰也很欣慰,在乡村,母以子贵,有许多女人不能生带把的而郁郁寡欢甚至被迫改嫁的事也时有发生。从这个角度说秀兰是幸运的,丈夫想方设法给秀兰弄吃的:打鱼摸虾,天上飞的地上跑的,能捉住的都弄来果腹。秀兰庆幸没有嫁错人,民谚云: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秀兰说嫁给唐某就是好。

斗转星移,孩子渐渐长大。不想,悲从中来,秀兰的发式从马尾辫变为柚子头的时候,就标志着她人生的质变。

1995年的时光,乡村已经开始掺合复杂的因素,赌博和嫖娼已经从被辱骂诅咒走向了默认的层次。秀兰那年三十七,阳光也温暖不了曾经苦涩生命历程的阴翳,旧年风刀霜剑的摧折已然入髓,就像刻刀镌刻过的树,雨水再丰盈,即使表面愈合也难免破象难堪。那些性感时髦的女人被唐某看到,早就心旌摇曳。饱暖思淫欲,唐某偷偷地释放着生命的激情。秀兰一无所知,仍然辛勤地劳作着。

湘西山野生长着黄姜,1995年市场需求量大。秀兰精明能干,她背上背篓,拿着锄头,行进在山野里挖黄姜。她有一绝招,在秋冬时节,黄姜已经落叶,她还能挖到黄姜,而其他人只能歇业,睁眼看她一背一背地挖回家,看她一整天能挖到六七十斤能卖到六七十块,满心嫉妒。一年到头,她都挖,除了下雨,无法出门,就算是六月酷暑,她仍然不辍劳作。

秀兰啊傻秀兰。你咋就那样贱呢,你男人不争气何必累死累活呢?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乡里人实在看不下去了,也就揭发了唐某的赌博恶行。

秀兰如同五雷轰顶,僵在那,天啊天,喊了几声天。她此时方知唐某嗜赌。据好心人说唐某已经输掉三四千了。回家后,她和唐某大吵一架,唐某怒发冲冠:就是你这个臭婆娘咒背时了搅了手气,你赶紧给老子闭嘴,信不信,老子响你家伙。唐某青筋暴露,脸色血红,样子吓人。 秀兰一锄一锄地挖黄姜,一分一角的攒钱,想不到男人是这样,就豁出去了,骂了几句,结果,脸上留下了五根手指印,嘴巴肿了,捂着脸给娘诉说。唉,娘说很后悔乱嚼舌头根子。娘说对孩子看,秀兰安静了。是啊,对孩子看。

秀兰怏怏而回,独自消化苦痛。媳妇是靠男人疼的,秀兰咋就命苦呢,娘不懂,一个字解释:命。

一个雨天,秀兰串门,跟娘询问,脸色血红,言语结巴:最近我是咋了,总觉得下身瘙痒,莫非是我劳累过度?我是个孩子,一面看书,一面也听到了她的言语。娘脸色骤变,其实娘早有耳闻,只不过秀兰还蒙在鼓里,也只好说你去医院看看吧,医生有办法的。秀兰讪讪而去,娘叹了口气,造孽啊造孽。从娘的语调里,我就知道绝无好事。

果然,秀兰染上了花柳病,元凶就是唐某。医生要求夫妻同时治疗,嘱咐要她休息,要用最先进的抗生素,要钱。钱从哪来?唐某不管,逐日在麻将桌上耗。秀兰强忍痛苦挖黄姜卖钱。要死就死,医生的刀子快得很,三千元花去,水泡都没起。秀兰心一横,不诊了,其实诊又有何用,唐某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人,不如硬扛。娘听人说用车前草和鱼腥草煮水喝作用甚大,秀兰用过几回,不知有不有效,不得而知。

娘跟我数落爹的时候,我就援引唐某的例子作安慰,说爹要强多了,比唐某好。娘无语,有些欣慰,说那也是。秀兰的种种不幸是娘告诉给我的,她对于秀兰的境遇的感知几乎是身临其境的。

屋漏偏逢连夜雨。2008年的时候,唐某又得了病,腰椎骨质增生,估计是打麻将给害的,无法从事劳动 ,但还是嗜赌如命,输了,就找秀兰要,不给,吹胡子瞪眼,扬言要打。某日,米坛子空空如也,秀兰给钱嘱咐他买米,但唐某赌瘾犯了,拿去赌,钱输光了,米也没买。秀兰伤心欲绝,欲自行了断。人不服死,船不服翻。关键时刻,是娘灌输了这个道理,断了她轻生的念头,秀兰才得以苟活于世。

2010年夏,娘说已经好几天没有看见秀兰背背篓挖黄姜的身影了,莫非秀兰又遭打了?娘关心秀兰是有原因的。在艰难的年月里,秀兰曾经赊过一头猪给我爹,娘感恩涕零,说咱不能忘了她的好,要我打听打听。我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秀兰脸肿得像冬瓜,眼睛眯缝得像一条线,睡在竹床上痛苦地呻吟。兰伯,你是咋了?她气弱游丝,声音低微,是挖黄姜地雷蜂蜇了的。我倒吸一口冷气,地雷蜂蜇了是要死人的,说赶紧去医院啊。她摇了摇头,眼角泪水如线一般跌落,我知道她没钱,我说我借你,你啥时还都可以。受人恩惠千年记。我在娘的教育下,感恩从理论变成了联系实际。

在我的帮助下,唐某还是把秀兰送到医院,却借口说家里没人看护容易遭贼就没再来过。娘看过她,秀兰一个劲地哭,泪如雨下,要是我有个女儿就好了,你就好,有女儿疼。

秀兰的俩孩子小学都没读毕业,也很暴戾,远在他乡漂泊。曾经,小儿子因为一点小事竟说要打她。秀兰的哭诉在空气里弥散,也让娘无限感伤。闲聊中,我也只能替秀兰惋惜。她,草芥一般的生命的存在完全在于上苍的润泽,境遇无法选择;她,山野和家两点之间是一生的距离,机械地运行着,遵守着逆来顺受的法则,独自舔舐苦痛,独自品咂悲凉。唉,人生如是,奈之若何?

女人菜籽命,落到肥处也瘦,落到瘦处也肥。秀兰算是落到瘦处了。命理学诀又云:女命从夫。她丈夫又赌又嫖。秀兰算是没指望了。我想。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2010年秋,她家的田地被征收了,得了十几万。我想,秀兰应该会苦尽甘来,不会再瞅着时间起早贪黑挖黄姜采金银花挖半夏了。但爹说那些钱唐某修了房子,剩下的已经在赌桌上慷慨大方了,秀兰钱影子都没看到,她就是个劳碌命。我不信,六十耳顺的唐某竟会糊涂至此,但不久就得以证实。

2012年冬月初十早晨,寒风凛冽,我在路旁候车,却意外看到了秀兰,她背着背篓,衣着简朴,头上裹着头巾,疾步匆匆,我叫了她一声兰伯,问她天冷忙什么去,她说挖黄姜去。她言语平淡,但也难掩哀伤。我的目光追随着她远去,在冷风里,她像一片树叶,似乎随风而旋。 此时的乡里人多半蜗居于家偎在火塘糊日子。而秀兰却截然相反,我心里不禁涌起了悲凉和怜悯。

秀兰目前没有孙子,最终能否有也不得而知。在当下物质化的爱情年代,他的俩孩子已经快奔四了,还是单身一族。男人无媳财无主。俩孩子也毫无积蓄,每每谈及此事,秀兰黯然泪下,哀声叹气,连连直说我的前世造的什么孽。

开始村民还赔泪还劝导,后来也就倦了,淡了。我想,同情只是精神层面的怜悯,不具有实质意义,即便有,时间久了,偶尔也只是麻木或者短暂地锥痛,每个人的存在,都有他的存活方式,也许黄姜就是上苍赐给秀兰的食粮,或者就是她的宿命。在村民的视野里,秀兰依然在山间劳碌攫取黄姜,与时间流逝无关,与年岁逐增无关,她的劳累也许只有在她生命完结之时终结。她痛饮风霜,默然地行走着,向着生命的尽途,渐行渐近。这或许是一种灵魂和肉体的解脱。

秀兰从苦中来,在苦中活,还要从苦中去,不止是一个悲惨的符号,而是某个时段乡村的缩影。不久,秀兰就会走向终结,然而,在当下乡村多元文化冲击之下,我有些悲催,秀兰之后也难说另一个类似的秀兰不会重蹈覆辙?也许是我杞人忧天,我想,但愿华夏乡村秀兰式的命运就此终结,则普天之下之万幸何如?! ---------我谨保证我是此作品的作者,同意将此作品发表于中财论坛。并保证,在此之前不存在任何限制发表之情形,否则本人愿承担一切法律责任。谨授权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全权负责本作品的发表和转载等相关事宜,未经中财招商投资集团有限公司授权,其他媒体一律不得转载. [ 本帖最后由 澧水寒儒 于 2013-4-18 07:3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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