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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和一只鸽子说话

2022-01-05叙事散文嘎玛丹增
桑耶寺乌孜大殿南墙上有一块旧石碑,刻着古老的藏文,于今没有几人认得,据说是三十七代藏王赤松德赞亲笔题写,记载了桑耶寺的建造历史。这块四角已经严重剥蚀的石碑,究竟是不是聂赤坚赞书写,于我和大多数人,没有任何意义,它的价值和真实身份,最好留给学……


  桑耶寺乌孜大殿南墙上有一块旧石碑,刻着古老的藏文,于今没有几人认得,据说是三十七代藏王赤松德赞亲笔题写,记载了桑耶寺的建造历史。这块四角已经严重剥蚀的石碑,究竟是不是聂赤坚赞书写,于我和大多数人,没有任何意义,它的价值和真实身份,最好留给学者们去面红耳赤。但桑耶寺和赤松德赞的骨血夤缘,倒是不争的事实,不仅因为这个地方是他的出生地。他和第一代藏王聂赤赞普、第三十三代藏王松赞干布,历史上并称“师君三尊”(持佛法的国王),他们在政治、经济、文化、宗教等西藏文明史上取得的辉煌成就,至今让人们记忆犹新。   吐蕃王朝到了赤松德赞时期,社会生产力快速提高、经济空前繁荣,而国土疆域也达到了历史上的最大化,不仅拥有整个青藏高原、四川西部、滇西北、印度、尼泊尔部份土地,还将地图标界扩张到了于今新疆、甘肃、宁夏等大部分地区。正是在这种背景下,藏传佛教传入并迅速发展,并正式立为吐蕃王朝国教。   宗教信仰,应该是慈悲宽容的,但我了解的人类历史,血腥和杀戮,几乎成了世界宗教史的主要内容。从古罗马人将犹太人赶出耶路撒冷开始,让这个古老而智慧的族群在世界各地流浪了2000多年,到漫长的十字军东征;我国新疆喀拉汗王朝时期,穆斯林和佛教徒的残酷搏杀;西藏苯教徒对佛教信仰的顽强抵抗……举不胜举。从一种信仰变成另外一种信仰的过程中,民众好像并没有因此进入天堂,倒是经受了无尽的苦难和伤痛。直到今天,仍有不少地区笼罩在宗教争端的阴云中,随时都有呼啸的子弹打穿屏幕,让我们舔味血腥,而严重缺失的信仰危机,并无终止的任何迹象。或许,很多宗教信仰被政治团体利用了,我们看到的争斗和信仰无关,只是祸藏在西装革履的利益野心。   我一次次站在信仰的门口,一次次迟疑不决。   公元779年,桑耶寺在莲花生大师的主持下正式建成。赤松德赞从拉萨布达拉宫赶来剪彩,亲手将洁白的哈达戴在了莲花生大师和寂护堪布的颈脖上,向两位来西藏弘扬佛法的大师,表达了一个伟大君王足够的尊敬。整个扎马山麓上空澄明清澈、祥云飘飞,阳光普照着茂密的森林和青碧的草场,一遍安详和平的景象。法王站在乌孜大殿,顶礼完释迦牟尼佛,转身面向王公大臣,正式颁诏废除已有900多年国教历史的苯教信仰,开立佛教为国教。并亲自把精心挑选的七个贵族后代,交给莲花生和寂护大师学习佛法,成为桑耶寺第一批剃度修行的藏族僧人。来自印度的莲花生大师,和来自尼泊尔的寂护大师,分立蕃王两侧,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好像在说,谢谢国王为弘扬佛法所做的一切。   这是我站在乌孜大殿内墙壁画前,看到的一个段落,通过我的眼睛和观想,还原了以上画面。在1231年前的夏天,当时在现场的人,没有给我们留下可以还原事实的文字和图像,所以没有参照,也许实际情形就是我想象的样子。这幅有“西藏绘画史”称誉的巨型壁画,沿着二楼回廊内墙绘制,画长92米。如果对西藏有一定的历史、宗教常识,你可以在这幅用天然矿石粉颜料绘制的壁画前,了解一些西藏发展简史,从罗刹女与神猴结合,繁衍藏族的远古传说开始,莲花生大师引入佛教并创立宁玛派(红教),宗喀巴大师创立格鲁派(黄教),一直到九世达赖喇嘛时期。这个地方有很多细节,足可以让人安静地流连忘返,其精神意义远远超越了物质存在。   在藏区参观经堂寺庙时,最好像我一样闭上嘴巴,只需安静地观赏自己能够理解,或有兴趣了解的部份。桑耶寺所有圣物、圣迹、法器古物、雕塑唐卡、壁画经书,均是神圣信仰的一部分,很多圣物、经书、画卷都是稀世珍品。这些物件可能让你满头雾水,那是因为我们对神性的物质、古老的艺术和历史,缺乏足够的了解和觉悟。我们走了很远的路,来到如此古老的场所,虽不为朝圣,完全值得用更多的时间,用身体和心灵去抚摸那些古老的物质和记忆,它们虽然不会开口,但意藏的智慧和神性,只是换了一种方式在说话,你只需倾听、辨识和感受,并从中获得某种启示和安慰。   古老遗迹的存在就是一种安静,这正是我们需要的。   赤松德赞吸取了父王赤德祖赞,因宏扬佛教抑制苯教贵族势力,遭到暗害身亡的教训,运用王权,削弱了坚持崇拜苯教的贵族势力,先从尼泊尔迎请寂护大师入藏,一边弘扬佛法、翻译佛教经典,一边设计建设桑耶寺。据说桑耶寺在建设初期,屡屡遭到苯教势力的毁坏,才从印度迎请了精通法力的莲花生大师入藏弘法,用密宗法术驱魔逐邪,降服了多个苯教守护神皈依,并立誓拥佛护法,并顺利完成了桑耶寺的建设。   吐蕃民众从苯教改信藏传佛教的变革中,遭受过什么样的苦难和变迁,不在我可以深入的范围。那些抗拒改变信仰的苯教信徒,就像犹太人当年被罗马人驱除出约旦河岸一样,被逼流浪到了藏北荒凉地区,永远离开了自己的故乡。不愿意改宗的苯教僧人也只好夺路天涯,继续在阿里、安多和康区(四川甘孜)等边远地区传播苯教。因为崇佛抑苯引发的政治仇杀,两种信仰下的反复争斗,有过漫长的历史较量。赤松德赞之后,他的后代牟如赞普、墀德松赞、墀祖德赞等数个蕃王,被崇苯的仇家刺杀。公元838年,吐蕃王朝最后一代蕃王朗达玛,遭到代表苯教贵族势力的达玛团体刺杀,“禁佛崇教”的政策重新施行,吐蕃王朝也就此离开了历史舞台。于今,藏传佛教在青藏高原占主导地位,但源于本土的苯教信仰,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人们的视线,一直存续至今。   像我一样的游人,不是宗教历史探源者,专家学者眼里的桑耶寺和我们不同。藏传佛教在漫长的发展过程中,形成了博大精微的历史文化和精神记忆,加之各种派别及各种分支的纷繁庞杂,即便专事研究,穷尽一生也难以概全。   莲花生大师的塑像在乌孜大殿二楼佛堂。不知道莲花生这个名字的人可能很少。《西藏度亡经》(又译《中阴得度》),曾经惊动过世界。这本经书,就是莲花生大师在1200多年前伏藏的经典。我从川西平原,飞越整个青藏高原东部高山河谷,涉过雅鲁藏布江,找到他在西藏的准确地址,是我行走山南最重要的目的。   莲花生大士在佛教史上,是最伟大的大成就者之一,相关典籍记载:莲花生是阿弥陀佛、观音菩萨和释迦牟尼佛身口意三密之应化身,化生在古印度邬迪亚那国郭夏海(乳汁海)一朵莲花之上(非人体出生)。“为利益末法时期为众生而受生于人间。”应藏王赤松德赞迎请入藏弘法,他用精神证悟的神通力(意识),踏遍了西藏每一寸土地,用大智慧、大法力和大宇宙精神弘扬佛教。并和寂护堪布大师一起教习藏族弟子佛法、学习译经,将重要显密经论译成藏文,创建显密经院及密宗道场,发展在家、出家两种僧团制,奠定了西藏佛教的基础,开创了藏传佛教,既是宁玛派(红教)宗师先圣,也是藏传佛教的精神宗源。   信众、喇嘛、游人在佛堂内供奉、礼佛或参观,井然有序又静默无声,我也一样的恭敬。莲花生大师端坐莲花之上,手持金刚杵,神态清净睿智,满身光辉。没有任何声音的静寂无边无际,只有酥油灯芯在呼吸光明。我曾经参观过不同信仰下的教堂、寺庙、道观和清真寺,除了不同的建筑风格、塑像、道具和陈设,都有一个共同的特性,就是场。我一直隐隐觉得“场”是一种神性的存在,越古老的遗迹场的力量越强大,它的力量正是通过一些有形的物质传递的。这和我们回到离开了多年的故乡一样,近身旧物故人时,既有感官的觉察,也有心灵的温暖或者悲伤。很多物质存在的意义,并不是我们后来强加的,原本就是土著从未移民。我在这个场中多时会出现心跳加速、呼吸急促的紧张感。人们在宗教场所感受的祥和安泰,在我心里变成了紧迫,百思不得其解。就此请教过有一定宗教修为的朋友,他笑哈哈地说:“你娃可能罪业太深。”听起来有点像玩笑话,或许,一语揭开了外衣。   如果我的身体匍匐能够代表心灵发言,我可以从此不再开口,但我在烟火户籍的儿子、父亲和公民身份,房子的按揭和子女学费,还有一些责任和义务没有完成。我寻找古老而神性的场,追寻圣人圣迹,用以削弱和减少我对焦虑、惶恐、贪欲、痴谵、悲伤和绝望的叫喊,让精神不再继续潦草。清楚地知道,我愚钝的心性本觉和心迷万象的体性,很难就此收声。莲花生大师的在场,会成为我心灵观想的地址,可以在安静时刻准确地回到这个地方,无求生死出离,只愿心灵和平。   在于今的桑耶寺周边山原谷地,蓝天白云之下,看不到牛羊成群的诗歌田园。森林和草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开那里。人们在为数不多的耕地上种植青稞、小麦、豌豆和油菜,以农耕生计。如果仅仅为了烧香拜佛、追逐自然风光、在相册里增加更多彩色照片,你可以选择去山南其他地方,犯不着千里迢迢跑到桑耶寺,云里雾里地增加古迹负担。在青藏高原,有众多可以惊世骇俗的自然风光、人文景观,安静地敞开着怀抱。   太阳开始降落。我沉溺在那些石头、木料、雕塑和画像里,触摸我能听到的声音和看懂的往事。一个喇嘛从转经环廊深处出现,站在佛学院僧舍下面清扫卫生,不时停下来看我几眼。我正在仔细观赏大殿北墙下一座小巧的白塔。整个乌孜大殿环廊只有我们两人。僧舍走廊上有几盆绿色植物,是佛学院的年轻人种植的,在金色的阳光下显得十分迷人。我看不到喇嘛的表情,但他的身体语言告诉我,参观的时间应该结束了。我沿着长长的甬道走到了乌孜大殿门廊,一个唐式挂钟恰好悬在头顶,当年赤松德赞的二老婆铸献的青铜挂钟,镌刻着于今没有几人能看懂的古藏文,纪念着美好的爱情或某个伟大的日子?我停了下来,一转身,看见那个年轻的喇嘛蹲在地上,正伸出双手和一只鸽子交谈。   我看到更多的翅膀在大殿上空飞翔。同行者站在广场上,把我唤出了大殿。   桑耶寺周边还有不少古老的仓康。在西藏三大最古老的静修圣地中,这里就有青朴和亚玛隆两个。那是僧人一生向往的地方,有很多喇嘛居住在山洞或草房里,用了很多时间,花费很少的粮食和酥油茶,刻苦地寻找着宇宙的真理,只跟太阳、星星和月亮耳鬓厮磨,与我们的好奇或俗世生活无关,不便前去打扰。   殿檐上的风铃叮当作响。远处传来了汽车声音。我走进广场,乌孜大殿在我身后,被徐徐降落的黄昏,关在了里面。   远处白塔阵列的围墙下,一群信众摇着经纶在缓慢地行走。我不知道,是不是向着家的方向。但我清楚地明白,我万念起伏的身体正在一点点死去。我的心思,已经或多或少地留在了桑耶寺,祈愿莲花生大师能在最后时刻,把我从尘世中唤醒。   世界很静,静得只剩下风,在经幡上吴侬软语。


                  [ 本帖最后由 嘎玛丹增 于 2010-6-8 01:41 编辑 ] 嘎玛丹增, 散文随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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