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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草原二章

2020-09-24叙事散文王克楠
凋零的城堡蒙古族是一个善于歌舞的民族,有了广袤的草原,才有了蒙古牧人和马头琴哀怨的故事,才诞生那么多牧羊人忧伤的民歌。草原不仅地域辽阔,而且多情,年轻的牧人会在草原上和自己的情人约会,会在月光下亲热。不同的年龄的牧人对草原的感觉是不同的,壮
   凋零的城堡
  
  蒙古族是一个善于歌舞的民族,有了广袤的草原,才有了蒙古牧人和马头琴哀怨的故事,才诞生那么多牧羊人忧伤的民歌。
  草原不仅地域辽阔,而且多情,年轻的牧人会在草原上和自己的情人约会,会在月光下亲热。不同的年龄的牧人对草原的感觉是不同的,壮年牧人面对草原是感伤的,过了差不多半辈子了,他们想不通生命存在的意义,想不通为什么人间会有那么多的灾难。古代牧人们虽然血性冲动,但跟着揭竿而起的首领一番厮杀以后,突然就想不通为什么总是出兵去打仗,去杀戮,去杀害另外一些地方的男人,异域的男人们也是有自己的妻子儿子啊,一件件忧伤越积越多,沉默的牧人只好对着草原倾吐,因为草原和他们心心相印.
  牧人们希望自己和平地放牧,和白净草原和睦相处,但只是一个愿望而已,整个草原两千多来总是战争不断.春秋战国年间,就有赵国、燕国向北方开疆辟土,逼迫游牧民族称臣,到了匈奴年代,草原上的游牧文明发展到了一定的高度。为了探索匈奴文明,我曾和朋友一起开车出乌审旗向南100公里到巴图湾,再折东北越无定河行10公里处,见到匈奴人建立的统万城。顺着白云望去,金黄沙丘上点缀着沙柳红柳呈现出层层绿色,然后,陡然出现了逶迤蜿蜒的老城墙,最令人眼亮的就是峭拔高耸着的半截敌楼,呵,这就是匈奴的最后一位首领称赞“美哉斯阜,行广泽而带清流”的风水宝地吗?如今如此残缺的成桓就是匈奴的根吗?当年的那些纵横驰骋、枭悍勇武、铁骨铮铮的匈奴人哪里去了?
  作为一个现代人去寻找古人生存的根,总是很尴尬的。你心中的形象在现场会被击得粉碎,还要说说眼前的这座统万城(当地人叫它白城子,皆因夯筑城墙以石灰为主要建筑材料整体泛白之故),统万城位于阴山之下、黑水之滨,是匈奴族铁弗部首领赫连勃勃先建立大夏国,然后建造了国都统万城。可以说,在中国古代史上,统万城是北部游牧民族建造最坚固、最雄伟都城之一,也是匈奴人在中国大地最后一声雄浑苍劲的呐喊。
  可以说,当年的这座城池是辉煌的,创建这座城池的赫连勃勃,意为匈奴与天相连。据说赫连身才奇伟,相貌极贵,声若钟鸣,在统兵作战方面是个军事奇才,无人能敌。江山建立,皇帝即位,这位末代匈奴王终于实现了其建立霸业的宏图大志,然而他却无复匈奴历代单于智勇兼备的治国之才。这个中国大地上最后的匈奴领袖无复匈奴先祖冒顿单于辉煌,大夏国是短命的,仅仅存在十六年。我们可以回忆匈奴初起,骑马鸣镝,一统号令,往西打败了月氏;往东袭杀东胡王,使其余部遁入森林以东分裂为鲜卑和乌桓;往南虎视眈眈汉界。多年的战争烽烟让一时巨无霸的大汉王朝寝食难安,后来匈奴分裂为南匈奴和北匈奴,北匈奴一支远走西亚东欧,北匈奴人业已成为第一次东西文化大碰撞大融合的先驱.....在我们的认知习惯里,总是认为只有成吉思汗的蒙古大军兵至中亚和东欧,其实这是认识上的偏差,第一次给西亚和欧洲带去了强攻武力的是匈奴人,在那里用矮马长弓弯刀驱散了欧洲中世纪的大大小小公国统治的美梦,给白种人世界带去了杀戮的恐惧和死亡的信息。
  武力啊武力,不在武力中崛起,就在武力中消亡。不要说中国,世界上的许多民族都是以武力和独裁崛起,称霸一时。武力和独裁绝不会长久,就是这位不可一世的末代匈奴领袖,建国以后,成为昏王暴君,动辄虐杀大臣子民,国家上下战战兢兢,又处理不好接班人问题,他离世后三个儿子争夺王位,互相打仗杀戮,外部遇到了骁勇强悍的马背新贵北魏王朝——孝文帝拓拔焘,直接为大夏国封喉毙命,这样不可一世的大夏国便从五胡十六国史志地形图上消失了。可以联想近代的自认为优等种族的纳粹德国和作为“东亚解放者”的大和民族,他们好武尚勇,自大轻狂,动辄征伐,以为世界是他们餐桌上的糕点,最后均被历史钉在耻辱柱上。
  在历史上的内蒙古高原,以武力称雄而消失的皇室王族还有一位,那就是北元王朝当年守卫黑城的智勇双全哈喇巴特尔将军。黑城蒙名译为哈喇浩特,汉族中原地带的朱元璋建立了新政权——大明王朝,明朝大将冯胜意气风发,奉命率军势如破竹一鼓作气打通河西走廊进入居延绿洲,然而却在黑城之下碰了一个大钉子,认识到了这个草原民族的最后抵抗是可怕的。任何政权在春风得意的时候并不产生文化,文化是在兵衰之后产生的,这是生命最后的挽歌。为了寻觅内蒙古高原的北元文化,我在2011年专门去了这个位于延绿洲神秘的黑城。汽车离开额济纳旗政府所在地达莱库布镇,南行25公里即抵达黑城遗址。黑城位于巴丹吉林沙漠戈壁滩包围之中,茫茫的砾石戈壁死寂一般,地面上的尘土已经被风暴尽数掠去,地面只是残留着黑色砾石和粗糙的流沙。偶尔也会遇到星星点点的低矮沙生植物,当时的感觉只有两个字——荒凉。
  我不知道荒凉的黑城是怎样在明朝大将军围攻下,怎样坚持了两年的,但是,这支蒙古人的生存肯定与水有关。黑城一带尽管荒凉,但有一条救命的河流——黑河,这条河流古称弱水,发源于祁连山东麓,弱水一路出青海北经甘肃直接进入内蒙古如今的的额济纳绿洲(古称居延绿洲),最后注入居延海中。这条河挽救了两年已经穷兵没路的元王朝,依然是这条河,打败了这支蒙古部队的最后抵抗,冯胜率大军在黑城外围包围了两年,屡攻不下这座沙漠里的的城池,最后用了杀手锏——断水。于是弱水河改道了,数月之后黑城断水,城内兵士挖井至80丈也不见水泉,无水像无粮一样可怕,城内军民渴死无数,这样的煎熬迅速击垮了守军的意志,哈喇将军已经意识到自己的军队到了被毁灭的最后时刻了,于是,将财宝埋入干涸的深井,又将一双儿女推下去陪葬,带着残存的蒙古族士兵从西城墙挖洞开穴冲出城去,刚出头就被明军发现,一路追击,蒙古铁骑的最后兵士覆灭,哈喇将军无奈地仰天长叹,自刎身亡。自刎是壮烈的,有点像楚汉之争中的项羽兵败江西,仰天长叹而自刎,誓死不回江东,而此时的哈喇将军已经无路可归,他们是高原的草,随着草生,随着草枯——相信暴力可以征服一切的时候,他们已经远离了人间宝贵的水。水不滋养暴力,水枯而凋谢,无他也。
  花朵的盛开是欣喜,花朵的凋零是哲理。面对一个王朝的兴起值得庆幸,同样,面对一个王朝的消失和毁灭,更具有凋零之美,也更值得我们深思的,深思可以使人成熟。
   废墟碎片
  
  说到文化,我和对内蒙文物有研究的专家曾经交流过,他们对文化的分类是种族和地域的,如战国时代的内蒙古高原主要活动着林胡、楼烦、匈奴、东胡和华夏族等,专家就认为可分为林胡文化、楼烦文化、匈奴文化和东胡文化等。因为内蒙古地形有高山森林、草原不同,就有了草原地区的游牧文化和高山森林地带的渔猎文化,还有平原上的农耕文化等。对于这样的文化分类,我不知是否合理,只是向他们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意见:文化和生存有关,和生存的质量有关。
  生存直接带来文明的创造,顺着这样的文明线索,我进入了契丹民族的遗迹,在赤峰市巴林左旗林东镇南侧,与契丹族建立的大辽王朝的都城---辽上京相遇。又去了辽中京(现赤峰市宁城县城东)的弃址,星月流转,物逝人非,仅存一座大明塔孤寂地守候着那失落千年的辉煌和文明。遗址有四尊石狮,仅靠残存的两条后腿吃力地支撑着斑驳陆离蚀迹遍布的落寂。石狮那两条偏细的前腿已经十年浩劫中被火烧钎砸齐根截去。四头石狮虽然伤残,依然有倔强的意志,用意志守卫着已愈千年的辽代宝塔。
  任何王朝难于维持永恒,在人治的格局下,遇到明君则兴,遇到昏君则亡,辽朝末代昏君杀害了他的才女皇妃,赐死了亲生儿子,终于亲手终结了辽朝,这个生机勃勃的草原大国维持了209年,终于在内忧外患中被新兴起的完颜阿骨打的军队打败了,烟飞灰灭。一个王朝消失了,但他们创造的历史文明碎片还在,根据史料记载,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在临璜府城中建立两座城垣,北城为契丹族聚居的契丹城,委任契丹官吏进行契丹式管理,南城为汉城,仿汉式建筑,建立汉族人官吏管理体制,实行汉契分治,这样的“一城两制”堪称政治智慧也。
  无独有偶,在临近内蒙古高原的一个地方,还存在一个消失长达二百余年政权和民族,这就是——西夏国的党项族。党项人据说是古老羌族的一支,这个民族经过一次次的辗转迁移,终于在贺兰山下黄河岸边扎下了毡包,这个以游牧业为主的民族在吸纳了大量汉族人之后,形成羌汉杂居的民族组成结构。2009年,我去了银川市,在朋友的带领下来到著名的西夏王陵,陵园紧紧依附于贺兰山下,只是一些大大小小的黄色土台。朋友介绍说,原来这个王陵甚为荒凉,经过十几年修葺,陵区现在已经好多了。九号陵据说是夏王李元昊之陵,在其陵前的甬道两侧依序排列着文臣武将的石刻塑像,石马、石狮、石虎、石驼等也同时并列,陵园从外城、内城到主陵殿井然有序,城墙、敌楼、垛口设施俱全。
  我伫立元昊陵前,遥想李元昊1038年立国西夏,经过多年经营后其疆域“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余里,雄据西北两百年。”可是现在,黄土夯就的陵前已经是空空荡荡,原来辉煌的楼堂殿宇早已不复存在,但是有些柱石还存在着,柱石雕刻的是力士形象,力士们体宽个矮、方面浓眉、颧骨突出,两片浓密的八字须棱角分明,两腿蹲踞,上身前倾,两臂向后平举,与后腰自然形成了一个圆圈作为顶梁柱的所在,力士的形象显然是夸张的,但是动作音容活灵活现,足可以穿越历史时空。
  西夏政权的消失是简单的,那就是来自另一个游牧民族的迅速兴起——蒙古的兴起和对外扩张。谁是草原的主人呢?两个游牧民族开始了残酷较量,弯刀对弯刀,弓箭对弓箭,马匹对马匹,双方军士的眼睛杀红了,双方的战马眼睛也杀红了。就这样,西夏王朝与蒙古分分合合,打打停停,一直厮打了29年。成吉思汗很想在有生之年征服这个和自己一样骑马射箭的民族,可是最后一次用兵终二年而功未竞,哀叹了一声,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在六盘山下留下了遗言,然后溘然去世。人总是要死的,但大汗的死彻底激怒了横断欧亚目空一切的蒙古人。于是,继续强攻西夏,在西夏末帝挂旗投降之后,凶悍的蒙古人仍然不依不饶,将投降了的末代西夏皇帝以及大臣全部杀掉,与此同时,西夏都城的全城壮年男子也全部被杀掉,城区的妇孺老幼掠为奴隶,彻底阉割西夏的语言和文字,大夏王朝于公元1368年,于是,从中国的地平线上神秘消失了。
  一个王朝可以消失,但文明的碎片还在,在如今内蒙古的黑水、东胜这些地方,还存在着大夏国文明的残迹。值得一提的是,上个世纪初,俄国探险家科兹洛夫在巴丹吉林沙漠中找到黑水城遗址,挖掘出大量西夏、蒙元时期书籍、绘画、经卷等珍贵文物,那些神秘的历史文明面纱逐渐掀开。民族可以消失,但是人性依然存在,在内蒙古高原上这些游牧民族,无论是远古时期的东胡、西戎、南蛮、北狄,还是匈奴、鲜卑、西羌、党项、突厥,再往后是契丹、女真、蒙古、满族,这些游牧民族在与汉民族的战争中,一次次攻入汉民族的腹心地带,有的甚至入主中原,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游牧民族逐步“汉化”了,吸收了当时更为先进的封建农耕文明和汉民族儒家学说。汉民族也学习和吸收了少数民族豪爽率真、骁勇强悍习性,恢复了汉民族的血性,这个热爱和平的民族,到了中华民族遇到最危险的时候,能够抛头颅洒热血,视死如归,赢得了世界各民族的尊重。
  可以说,在中华民族的血液里,既有传统的农耕华夏血液,也有游牧草原民族的血液,融合带来了民族体质的强健,融合带来了中华民族的发展,在取得了一些成就的时候,不要忘记祖国北方的游牧民族,不要忘记草原文化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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