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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薄荷 薄荷

2020-09-24抒情散文十年兜兰
我把裙子的一角撩开,与另一角一起挽在手上,好腾出一只手去抓水边的那簇植物。我探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伸展出大半个身体,加上伸长之二分之一的胳膊,终于将一枝滴翠的叶茎抓在手里。我想惊喜地呼喊,以表达我内心深处的不同凡响,可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性格,
   我把裙子的一角撩开,与另一角一起挽在手上,好腾出一只手去抓水边的那簇植物。我探出一只脚,小心翼翼地伸展出大半个身体,加上伸长之二分之一的胳膊,终于将一枝滴翠的叶茎抓在手里。我想惊喜地呼喊,以表达我内心深处的不同凡响,可我知道这不是我的性格,我开始满怀喜悦,却又安静无声地采摘那些教人欢喜的绿叶,我相信自己此时此刻的脸上定是溢满了兴奋的笑容。或许你不太相信,当我看到它们的那一瞬间,我真的发现大地青绿,天空湛蓝。
  我一边摘一边想起我的父亲,想起每年的这个时候,他总是不知从哪里弄来这种植物,洗净晾干后摆在一只好看的青花瓷盘里,像在红漆的桌面上绽开的一朵新绿,让人涌起莫名奇妙的感动。小时候常跟在他身后,看他将这些植物一步步进行加工,比如挖一小勺面粉倒在碗里,在面粉里打上两个鸡蛋,加水和成又粘又稠的浆汁,再将这些绿色之花一朵朵放进去,用筷子挑着翻来覆地沾匀浆水,浸入烧热的油锅炸成外焦里嫩的食品,而他慈祥的面庞上,总是挂着一丝不让人觉察的笑意。
  他是很自信的,自信能够用这廉价的植物做出一道味道鲜美无比的食品,以果我们幼小的饥腹。在我们这个七口之家里,只有我和他的口味是相同的,除了小时候不吃牛羊肉这一点不随他之外,在吃野菜方面的爱好一点也不亚于他。他喜欢在春天吃荠菜水饺,吃那些叫不出名字来的野菜丸子,吃初夏时节槐花烙的大饼。我也是。因为我们共同的喜欢,他才会让我们去地里找那些可以做菜的植物,以取得家中餐桌上的丰富;他会在蹲点乡村回家的时候,给我们带回一些乡间野味的惊喜。
  他平时工作太忙了,很多时候是在乡下和镇上奔波,忙着骑着自行车下乡蹲点,忙着到基层去开会议,吃不好睡不好不说,还累得一身的病痛。就是回到家里,也是顾不上吃一顿完整的家常饭。熟悉他的人都说他是个工作狂,而只有我们这些亲人才会知道,他的身上带有军人的风格,那是当年他作为军人留下的烙印,他的严肃,他的一丝不苟的对待工作,他的热情无私的对待朋友,都是属于这种风格。
  而每每看到有人把这些植物带回家,他总是用最快的方式把它们做成食物,他做这些的目的无外乎只有两个,一是为他也是为我——这个与他有着相似喜好的女儿做一点可口的饭菜,二是为家里不再添新一顿的蔬菜之忧而乐。我们把他炸的薄荷面饼叫作“点心”,为了这盘可口的“点心”,我才能配合着他去田野里挖出那些野菜,摘那些青绿的叶子,做出一种只有在某个季节里才能得到的美味。因为我们知道,这一个季节过了,下一个季节就再也看不到了。如果再想品尝的话,你就得等到下下那个季节,这样一年就匆匆忙忙地过去了。
  都说回忆是无边的海,我深陷在这样的回忆之海里,毫不防备的感伤与之俱来。正当我探身水塘的泥坎边,指尖像啄米的鸟喙一样摘采时,这时允却跑过来叫我,说这里面的水有污染的,你不怕植物也有污染吗?我听后顿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是啊,这水底明显就是黑色的,那是水中挟留物沉淀的结果。可我硬是无法不去喜欢它们。我对允说,你看,这么多啊,我不舍得就这样从我的手里将它们丢掉。我勉强地退出水边,抛下裙摆,扬起捧在手中的那一大把植物——“薄荷”。在我红色上衣的衬托下,它们青葱一样的生命,水一样的鲜活。
  哦,是应该写作“薄荷”吧。薄荷的“荷”字,在我记忆里一直就有些模糊。读初中时,代课老师总爱把字念错,甚至写错,当时我们不知道,直到多少年后派上用场,这才发现有几个字的读音和写法被我们弄错了,不仅有些字念错写错,还有一些字词之间的错误,直到现在还改变不了,还习惯那样的读法和写法。这因此而令我感到隐隐的难堪和脸红。这种感觉使我想尽办法努力地去改正,然而,少年时期的记忆有时是根深蒂固的,甚至可以一直陪伴到终生。
  至于那位代课老师,不管有多少错误,我们都原谅了他。那是一个特定的时代,乡村简陋的师资更使那个时代特定了下来。在那个年代里,凡有这样代课的老师,发生荒谬的事情肯定不少。要知道,他们也不过是刚从学校毕业的高中生,在他之前,是更多的给他们代课的教师,轮到他给我们代课的时候,谬误已经在学生们身上产生了几代,我们都不怪他。我们每一个学生都知道他实在、厚道,他不图功名,也不图什么资格转正,他在手头上放一本翻得卷边的《新华字典》,就是为了履行一项无法推却的神圣责任。
  他会带我们去学校的后山撸槐树叶,和我们一起趁放假的期间来勤工俭学;会领我们到村前的河边去割青草,喂班里学生们养的几只大白兔;他会教育我们关心同学,爱护庄稼,热爱森林与河流,这都是与人类生存密不可分的。那时还没有生态环境治理和保护之说,可那时候的人们都知道,别说化学污物的污染,就是扫出牲畜排泄或吃剩的圈底丢弃,也要远离村子远离供人日常使用的河水,好让大家能够更加干净地利用河水洗洗涮涮,那时人们给河流带来的最大污染,或许只是肥皂泡沫和身上衣服上揉搓下来的劳作之后带着汗香的污垢吧。
  我记得那年他刚结婚,上身是白色褂子,下身是蓝黑色的裤子,脚底是千层纳底儿的黑布鞋,是一位面貌全新的新郎官。有人说,如果不是为留下来给我们代课,他早就上工农兵大学了,我在他短短执教的几个月的时间里,在那一届学生当中,算是对语文比较痴迷的了,课堂上学的知识也算扎实,迷糊的就是有几个字写不正确,比如“薄荷”的“荷”字。默写时我曾将“荷”字写成“菏”而没有得到他强烈的要求改正,从此“荷”与“菏”就再也分不清楚了,每到提笔写“薄荷”两字就习惯地查一查字典,好象生怕有什么疏漏似的。我记得我们曾探讨过,赖皮地说这个“菏”也不错啊,没有美丽的河流,“薄荷”的“荷”也就不复存在的。
  字典里说薄荷可以入药,还可以食用,可以去火,这一点没有什么奇怪的,它在植物中可称之为叶绿素类的美食。我很小就爱食薄荷,因为小时候极爱上火,口腔里经常出现这样那样的炎症,母亲常给我们买一种薄荷含片,含化之后口腔里的溃疡便可消解。还喜欢吃一种薄荷糖,那糖是每年春节别人送给我们的,有时是我们本家亲戚,有时是父亲或母亲的同事,外乡人,从异地探亲回来,总会带一些花花绿绿的糖来,其中少不了薄荷味的,被我兰花般地拈起指尖挑了出来,晚上无事的时候把它们放在嘴里,一边含着一边看自己喜欢的书本。我知道它们有个好听的名字叫“薄荷”。
  我认识薄荷,亦是在上初中的时候,同学们说水边有好些薄荷,于是我们就去结伴寻找,很简单就把它们寻找到了。水好清啊,手脚伸进清凌凌的水里,凉意顿生。薄荷生长得很干净,在这样的地方生长,青翠的它们恣意无比,河岸之上漾满了绿意。它们那么热爱的水边,其实就离我家不远。我记得第一次认识它们的时候,它们都已经老了,是在一个夏天,很高很壮地铺了一岸。同学教我一个方法,掐一片叶放在鼻端,闻一闻,果然叶子在鼻端生出清凉的气息,让人回味起薄荷含片,回味起薄荷糖的味道。在那个炎热的夏日午后,我们就这么掐了薄荷的叶子,一边走一边放在鼻翼闻着,享受着薄荷所带来的醉心的清凉。
  后来,我在一家幼儿园当园长,在那里,我才真正认识了薄荷,我们在园区后面的一片水泽边上,发现了生长茂盛的薄荷。离那片水泽不远的地方是一条小路,路边有一大片白杨,那条小路就从白杨树林中间穿过。我们常在一些下午带着孩子穿过那条小路去采野花,以及那些水边的薄荷,清澈的水面映照着它们,使它们更加葳蕤生辉。这片水泽其实贯联着一条小河,这条河弯曲而且悠长,昼夜不息地自西向东流去,走在河边,能听见哗啦哗啦流动的水声,有时乱石的岸边也会让人种了麦子,麦子灌浆的时候,有紫色的紫云英花探出头来,我常常被眼前纯美的田园风光所迷醉了。
  都说世界上没有一片相同的叶片,可我却觉得,自然界相同叶片的植物太多了,它们有着相同的形状,唯一的区别就是叶片的颜色与光晕之间有着微小的差别,这才是植物与植物之间、叶子与叶子之间最大的区别。当我知道眼前的植物就是薄荷时,我立刻想起了它们可以食用的方法,我把这个方法给同事们说了,我们趁清晨空气温润,生命蓬勃的时候去采薄荷。小河里的水真清澈啊,流沙之上游鱼可见,浅黄色的小虾也可见,它们躲在沙石的后面,一弹一跳地玩耍,一旦发现了水上飘着的我们的影子,就从沙石上弹跳着没入草丛,再也看不到了。
  生长在这个地方的薄荷,无论是拿在鼻端嗅,还是捧在脸上亲吻,都无妨于清洁不清洁,污染不污染,掐一片叶子含在嘴里都可,青翠的薄荷在指尖一揉,就会散发出扑鼻的清香。薄荷生长得很快,采过一层,不几天又生长出新的一层。三五寸高的薄荷一枝独生,茎叶分明,不一会儿就让我们采下许多。它们生长在岸边的沙子里,轻轻拔出来时,根须上洁不染尘。清水洗濯着河床,我相信也一定会洗濯着它的生命。我把采到的薄荷带回家去,正逢父亲的身体不好,看他吃的开心,从此每逢春天我都采了薄荷送回家去,让他趁着叶嫩做成素菜尝个新鲜。
  这一晃,就十几年过去了。在这十几年里,我再也没采过薄荷,因为父亲的去世,我对以前的记忆进行了埋藏,连同与父亲有关的薄荷也封存起来。我忘了世上还有油炸薄荷这种吃法,忘了怎么去将它采下,与面粉一起做成天下第一的美食。当我为一组文字配图而拿着相机再次找到这条河时,我突然看到了那些薄荷,它们就生长在水泽的边缘,很不起眼地依偎在苇笛的旁边,任满地苍苔和浮萍,占据着那条曾经清澈的河床。
  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大的苇塘,有点稀罕地在它身边徘徊,不知道是要涉足水中,还是就这样面对水泽里的这片绿涛,发表自己的声明或者赞美。在这水源严重不足的城市能看到这片苇塘,简直就是一个美丽的梦幻。我喜欢这样的绿色,它们不是生长在山上,而是生长在明亮如镜的水边。我所有的记忆除了拿这些苇叶包粽子,就再没有其他的用途和认知了,它们对我来说是既可爱而且又陌生的。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城的水资源开始稀缺,依水而居的芦苇达不到丰产的要求,当地人也便忍痛改掉了再用它来编席子的习惯。
  由于对它的爱惜,我不敢看眼前这片苇荡的水面,那里虽然飘着镜样的光明,但是水底却是非常肮脏的,有严重污染物的沉淀,青、黄、蓝、紫,颜色比彩色画板更重一层。我知道这些物质来自哪里,它们每天流经这里,被人为地圈了起来,形成了这个诺大的沼泽地,尽管那些不被人发现的暗流,最终引入这个庞大的芦苇丛里,企图进行滤化,或者也许得到了改变和过滤,但化工废水的实质没变,生活垃圾污染的实质没变,我仍然为这片水这片苇而感到痛心。我终于答应允的请求,将薄荷丢弃然后去观察那些芦苇,有风袭来,我闻到的不是薄荷的香气,而是一股呛人的化学味道。
  我沿着水源向上逆行,我知道它们总有一部分水迹,在应该或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悄然涌出骇人的暗红。几声啁啾的声音传来,我看到风中摇曳的芦苇稍上,有一个小巧的鸟巢压得苇杆弯曲下来,里面的生命却空空如也。不知从什么时候,鸟儿开始躲行着这里的一切。我迷惘地问一个懂行的路人,这里是什么地方?他说这里是片湿地啊。我摇摇头,这里不是一个湿地。它的两岸没有布满了花香,我亦不敢采一束薄荷带回家去,它便不再是我当年的记忆。是谁让鸟儿失去了繁衍生息的天堂,让这儿成为一个积淤的地方?
  真正的湿地,我们叫它城市的“肺”,是一个容纳静止或流动水体的区域,它的用途是为地球上20%的水生物提供生存环境,具有不可代替的生态作用。而眼前的“湿地”,表像的芦苇就仿佛一个人的花言巧语,拨开最上面挂着污泥的浮萍,真正的水下实际已呈现沥青一样的污黑,淤积在上面的是工厂排出的废水。尽管好似满目清白,但能想象出它在空气湿闷的夏天,怎样散发出苦涩难闻的味道。无法抗拒的压迫逼仄着我的肺部和胸腔,心头涌出一阵阵的痛楚与婉惜,让曾经目睹过它那昔日容颜的我无法呼吸。
 
     [ 本帖最后由 十年兜兰 于 2013-6-4 10:47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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