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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散文

为了父亲的期望

2020-09-24抒情散文梁星钧
小时家贫,想升学改变命运,但读书如过独木桥,大多数通不过。一次随父亲去江口镇赶集,他蹲下背我时咧嘴笑,说:“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将来出来每月28元!”父亲这句久憋的话脱口神色就缓和了,步子也轻快了,似根本就没有背什么。我心里暗暗烙下了这句话。
  
  小时家贫,想升学改变命运,但读书如过独木桥,大多数通不过。一次随父亲去江口镇赶集,他蹲下背我时咧嘴笑,说:“好好念书考上大学,将来出来每月28元!”父亲这句久憋的话脱口神色就缓和了,步子也轻快了,似根本就没有背什么。
   我心里暗暗烙下了这句话。28元在当时是个诱人的天文数字,吃商品粮挣工资在当时很神圣。此言是一粒种子,深播于我心田。
   可我读书之初成绩不理想,生疮害病缺课又多。初一后期才有了转机,最后一年稳居了班前四,顺利考上了高中。父亲笑逐颜开地送我去上学,却没有说什么。高一我成绩居班前八,最后学期学校突然要分快慢班,我语文数学得过全年级一二名,当然老师不让走,但考虑理化拖后腿,总体成绩是中游,故几经犹豫后我还是选择了慢班。
   中考我以差3分而落榜了!这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实。父亲鼓励我复读,他说完就嗒嗒地跑到公社找当干部的表哥借5元,又到粮店王站长那里借5元,回来加上母亲卖小猪攒的钱,重重地放在我手上。我一把抓过钱,复读去了。
   然而又是二败,三败,四败……
   首尾两次败得很冤枉。首败于最得意的数学。当时一阵清脆的铃响,哨响,“全体起立”,我懵了,不得不退场,失魂落魄地上了校后山,远方的山峦很迷茫,眼里布满了失望和无助,混沌浑浊的一片……我暗暗发誓要考个数学的满分,却不料还低过了最差的理化。真没想到,最得意的事情,有时也是导致逆转的祸根。数学,使我由此而改变了自己人生的航向!
   最后一次本来我预选成绩优异,学校既发奖金又开会下“任务”,我这类成绩者要考重点。我也先后回家销毁了处理好的资料,不再给自己留退路。可是考前学校通知我们三个去复检,之后没公布结论。县招办的人爱理不理。校领导也只一个劲安慰我集中精力搞复习。我也极力克制,可一进教室就感觉自己是“另类”,同学们的目光也怪怪的。另两个复检的同学也没来,一个卧床养病,一个不知去哪里复习了。我翻不动书页,看不进文字,脑子里混乱。一月之后高考结束,老师第一个宣读我:×××,体检正常!同学们刷刷地眼光投向我……可这一切都晚了,永无可挽回了――我以差18分的成绩被永关在高校的门外,而另两位没念名字的同学自然是身体不合格!我这才恍悟:原来其中的王大迁是特优生,学校定的目标是考名牌!看来他们一定是为了确保这一个“名牌”,才不惜牺牲我这个“重点”。奇怪的是,学校明知王大迁有病不能升学,却执意一起隐瞒,如此,难道他们不是为了图这个空壳的成绩和荣誉吗?悲之叹之,我这个大有希望者成了无辜的牺牲品。假若当初如实公布复查结果(后据说王本迁只勉强上线),再安慰好王同学,让他放下包袱,为荣誉而战,那结果是一样吗?这是怎样的悲剧啊?
   我落归故里。以一根竹笛的吹奏来消愁。那段,我排斥一切人,也不想见任何人,只想消遣日子。父亲实在看不下去,就安慰我说,娃子,“命运”二字,要有命有运,缺一不可。我扭过头不想听,烦他再继续往下说。他还是坚持说你的运不好,这就你的命!大字不识的父亲仿佛一下成了会打比方的诗人,他说,月亮虽高,难照弯曲之地。这话我思考了多日。是啊,我很委屈,读书之光终没有惠泽我。但我不知怎么去回答父亲,面对父亲,特别是他的期望,我心里特复杂。那段我只有吃饭睡觉,似一根痴呆的木头。我吹奏的不外“枫叶飘,枫叶飘,枫叶不知,飘何处,枫枝摇过,折断腰……”(《枫叶飘》主题歌)之类的曲子。最后一张补习通知书又来了,我扫一眼就丢下,也没告诉父亲和别人。开学那天连下三天暴雨,轰隆隆的雨声雷声吞没了一切……
   读书之路断了。我不再想它了。我的路在哪里呢?我没理会乡招考民师,征兵通知也只从广播里听到,隐约传来村支书欲聘我为即将扩招的村初中教师,我倒兴奋了几天……我忽然握拳决定:为同类开拓一条人生的道路!作为我今后至高的人生追求。
   我被村上请去一队协助清帐。期间我参加了绵阳地区招干考试。一切如意,也出乎意外。收到录取通知那天,我们几个清帐者在街上,一起激动地拆信件。当我颤抖着双手,打开录取通知书时,一圈瞪大的眼睛个个放出神光,二指宽的通知落款是县委组织部和县人事局的两枚鲜红印章,年过半百的老孙一把将我搂在他的怀里,“疯狂”地旋转了好几圈!
   我不知当时父亲的心情。可惜他未当第一见证人。假若他在场将是怎样的表现和心情?我后来反复想象。父亲这时年近60,他的透支付出和操劳,只有他自己最清楚;这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也是一个石破天惊的喜讯,足以击溃含他在内任何人的镇定。再说父亲这种严厉之人嘴硬心软,只要他一旦柔软很令人难受,连天地都动容。此次考试属最后一批次招录,过关斩将更不肖说――全县万人海选,千人竞技,最后只录用60人,其中高中生20人。父亲送我到城郊乡报到,那天天寒地冻,我们步行40华里,却一路沉浸着喜悦。他一路健步如风,却只字未提小时的那句话。我也没提。大概父亲只顾高兴,不再给我施加压力,尽管他永远支持我不松劲不歇步别自满,但他毕竟知我竭尽了全力,似乎说什么都多余。
   我参加了自考。首考即为全县该专业仅有的5个及格者之一。后在另两个乡镇工作又考了4科,最后调入城仅用1.5年就考完了所剩的全部。我获得了一张鲜红的双钢印的自考毕业证书。漫漫十年,一张文凭。自此,我在心里庄严宣告:我已完整地完成了父亲的嘱愿了!
   可是,父亲再没提过此事,虽他特看好我这张文凭。我想,父亲一定忘了,或只是他一句鼓励我小时走路的戏言或随口的责备语,或后来认为我有了不错的工作,写作又有成效而淡忘了,或根本忽略了,不用再提了……可我终盼望有一天我们要核对。不幸的是,父亲于2005年元月24日清晨突然中风,经抢救无效而长逝。那几小时的抢救,一切都窒息了,父亲只口里哇哇地翻白泡,听不清说什么。凭父亲一生的性格当有话说,且说不完,但交待的话不多,关键时刻只干净利落地说一两句。然而,这越少的一两句关键交待我们越猜不出,后发动亲人朋友也没猜准和猜出,这成为我们终生的一大遗憾和迷团。于我来说,还有一句重要的话,我们还欠着这个核对啊!父亲,在我很小时你说过要我考上大学啊?如今我花了整整20年,终完成了,这是张多少人不敢想,望而生畏却步的文凭,也是我经历千军万马败阵脱逃倒戈,才冲杀出的一条血路,才攻下的人生最后一个顽垒,才啃下的最硬一块骨头,才撞过的最难一道“鬼门关”,才获得的最硬一张文凭!父亲知道,我本为一个理科生,却执意选择了自考汉语言文学,当时条件极差,连书都凑不齐,这是多么的艰难!这实在已非什么单纯意义的文凭了,而是要争一口气,验证某个人生的道理,也意在练就后来延伸到自己人生中的某种意志和精神。这事如今想来都是何等的悲壮!可是,父亲,我们一定要谈这个,让你认可我,彻底地心悦诚地叹服我,你的期望我已胜利完成!可是,一切都已不可能了。那一刻,我瘫软了,感觉自己失望极了,如一个战士得胜后没能接受下命令的首长检阅,如一支久经沙场的队伍班师回朝没有鲜花掌声,这是何等的孤寂与悲凉!我20年换回的东西只能寄存于一系列幻觉:我们对质了,你微笑,然后振臂而呼;然后又忽流清泪。一向倔强的你软了,我真正成功了,一切努力和付出有了回报。我接过你手中的旗帜,我家后继有人了,我可以继承你的遗志,为民众奉献,你是多么的舒坦和自豪!
  父亲去逝前一年,我得了全国征文一等奖,父亲闻后激动地连夜分享给众乡亲。父亲,你逝后我写了篇《我的父亲溘然长逝》的散文,获得了全国散文大赛二等奖,荣登了你一生崇敬的北京人民大会堂,那次也光荣地加入了十年前就想的中国散文学会,回来还把这张荣誉证书的一份焚化于你的墓前,一份贴在你居室的墙上,与你的在天之灵相望。我一次又一次说,父亲,你的期望我完成了,也超值和延伸了你的这一期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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