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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寻冬

2022-01-03叙事散文香薰古琴
据说喜欢冬天的人内心丰富,性格中有追求浪漫和与众不同的成分。不知道是不是应了这句话,我常常站在季节的河边,像一位古怪的垂钓老人,静静地等着河面上明亮的一闪,西北风挟裹着冰雪晶莹地铺满河面,天地露出苍凉和冷峻的脸,这是深沉的冬酷酷地席卷而来,……
  据说喜欢冬天的人内心丰富,性格中有追求浪漫和与众不同的成分。不知道是不是应了这句话,我常常站在季节的河边,像一位古怪的垂钓老人,静静地等着河面上明亮的一闪,西北风挟裹着冰雪晶莹地铺满河面,天地露出苍凉和冷峻的脸,这是深沉的冬酷酷地席卷而来,我心里也就因此踏实了。   我一直认为,有雪有冰有呼啸的西北风,才是北方真正的冬。在北纬35度的小城,我已经很多年没有等到属于我的冬了。   此时已是时令上的二九天,耳边响起母亲说的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冻破石头的谚语来。周末醒来,屋里依然暖热如夏。拉开窗帘,看到法桐的枯叶依旧紧握着枝干不肯撒手,安静如悲凉的挽歌,我知道窗外缺一场呼啸狂飙的冬季风。两个鸟在枯枝间来回扑棱着翅膀,安闲之态如沐春天。太阳还是那么朦胧,仿佛隔着一层细纱与大地对视。也许这是个可以寻冬的日子。   我穿了羽绒服,羊毛围巾在脖子上缠了两圈,换上旅游鞋。我就喜欢凛冽的严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就像要托运到北方的柚子,这样才有安全感。街上依旧车流如潮,空气凉凉的却没有风,脸上感觉不到期盼的那种寒气,连长发都不飘动。街两边的音响张扬地放着小苹果的歌,各种推销的声音不绝于耳。阳光暖暖地照在街边的冬青上,我发现二九天的冬青居然冒着黄黄的嫩叶,只有法桐的枯叶间或落下来,枯枝伸向明媚的天空,阳光从树之间射下来,我的影子非常模糊。现代人已经感受不到深冬的韵味,光棍节、感恩节、圣诞节,一个个从外地赶来的节日把冬天剁成了几截,把冬天剥得薄薄的,连一场雪夜裹不住了,好几个冬天都不见踪影。   记得小时候冬天很深,像一条永远探不到底的山洞。要把双手锁紧袖管,脑袋缩进脖领,穿着母亲缝制的棉衣棉裤棉鞋,谨慎地穿行在西北风刺耳的呼啸声中,雪花肆无忌惮地钻进脖子,踏着一步三滑的冰碴子,走到天越来越黑,天越来越短,山路冻得更细,透过一波又一波的飞雪,才能依稀看到年的模样。   我加快脚步走过长街,那些商店里招徕顾客的声音火爆如夏天之霹雳,播放的音乐把这个薄薄的冬天都震开了口子。仰着面,让冬天更贴近自己一些,我的脑细胞才不会膨胀。我拐过引桥,双手斜插在羽绒服的衣兜里,沿着河畔寻找期望的寒冬。这里安静如画,河面像铺了一层薄薄的塑料纸,仿佛吹弹可破,冰层似是而非。靠近岸边和桥墩的水面则害羞地静止着,泛着浅浅的清波,还可以清澈地看到河底的青石。我心中的冬天是寂静的严肃的,像智者冷峻的哲思。小时候,冬天还没有来临,田野里就开始上演空城计,忙活了一季的庄稼纷纷解甲归田,只有空空的树干像忠诚的老班长守着凌乱的战场。雪来了就不想走,一般大约会持续三天,满世界洁白如绢,厚厚的绒绒的,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田,雪随地貌,勾勒出起起伏伏的曲线。原本丰富的旷野更加苍茫,视野里更加开阔,一切在眼前也是天边。村子像童话一样,柴垛上、屋顶上、断壁处都顶着厚厚的积雪,树枝静悄悄的,忍耐着被积雪压弯的痛。几只麻雀大约飞了很久,落在枣树上,立刻落下一阵飞雪。母亲轻轻扫出一块空地,撒一把小米,拉一根绳子,让我们躲在屋里,等贪吃的小鸟闯进埋伏圈,罩住它们烤了吃。田间小路很久都没有脚印,偶尔会有不知名的动物蛇形的印痕。河水冰封,河面晶莹剔透,岸边干枯的柳枝不再栖息野鸭的叫声,河面冻住了跃动的鱼虾,万物归于宁静。   安静的冬天不是死寂。记忆里那些融雪的天气,总是把冬天演绎得凛冽又生动。雪是冬的灵魂,安静地扶在墙上,等待一场酣畅淋漓的与西北风的约会。突然有一天气温骤降,人们暴露在外面的肌肤收缩到生疼,耳朵冻得变了颜色,像红水煮过一样。走在室外,脚趾头和手指头肿得像小萝卜,不小心碰到冻硬的石块,更是钻心的痛。晚上躺在母亲烧热的炕上,听着窗外西北风吹着哨子,像千军万马疾驰而去,像汽笛,如狼嚎。西北风尽情狂舞,流连忘返,时而在旷野里疾奔,时而在村子上空盘旋,又间或在房前屋后逗留吟唱,它温柔的时候呜呜咽咽,怒吼的时候横扫千军。白天时常听见西北风奔走呼号的怪声,晚上听它由远而近低吼呜咽又放声狂歌。狂飙的西北风是深冬的常客,我家的西屋房顶都被掀翻了。   那时村子里没有日历,仅有几家有闹表,所以没有时间观念,村里人不知道今夕何夕,过了冬至白昼短,一日两餐。每天晚上,母亲都会端来一大筐子晒开的棉桃,有时候晚上是挫玉米,用一种特制的农具在玉米棒子上挫出一道道印子。一家人坐在砖块盘起的土炉四周剥着棉花或搓着玉米棒子,听大人东拉西扯,摘干净的棉桃的壳和玉米芯就直接倒在炉子里,鏊子上放上带壳的花生,或者切薄的红薯片。串门的邻居也围坐在一起,翻看着花生,顺手帮忙赶着农活。不一会满屋子都飘着花生的焦熟的香气,接过撩人食欲的烤花生,往往是顾不上烫手就剥开,放进嘴巴里咀嚼。大人们在拉着家常,炉子上烤着花生,或者馒头片。若时间尚早,炉膛里还会有烧红薯、烧土豆(我们叫山药蛋),烧的是柴草和玉米芯子。北风呼啸的夜里,上了年纪的人很难入睡,晚上常有邻居串门,守着一个火炉子,他五指分开罩在火上面,讲着一个个鬼狐故事。田野里时而传来狼的呜咽,分不清是凤在学鬼叫,还是饿狼袭击村庄,这声音落在安静的夜里,凄惨又有几分恐怖。特别是月光清冷的夜,好像每个断垣残壁后面都藏着一个鬼,我们很早便关了门。   我一直认为冬天是有味道的,轻轻地吸上一口,鼻子里就会有干净酸涩的味道,眨上一下眼睛,睫毛都是冰凉的味道。好几年不见雪的影子,连西北风也不肯来了,我走在二九天气不曾结冰的河岸,只能想象着西北风灌进耳朵的哨音,它们像一群超级演奏家,无时不刻敲打着门窗,摇撼着枯枝,震慑着窗棂,找准机会灌进耳朵里脖子里和袖管里。这时我轻轻地闻着,空气没有那种刮着鼻孔青涩的味道,反倒有股有烤红薯的味道。他们说这是霾的味道。   想念冬天,有时候是想念烤红薯的味道。村子里竖起的烟囱,漫出的烟都是烤红薯的味道。每天放学,小手伸到炉子下面去摸。母亲总是挑选又细又长适度的红薯和山药蛋,放在炉子下面,埋在炉灰中。有时候妹妹回家早了,拨开焦黄的皮,贪婪地享受绵甜可口的薯香,从不忘记把剩下那一半继续埋进灰里。   做爆米花的老头也会适时地在村里的老槐树下,扛着个数不等的糖葫芦诱惑小孩,我是长大才知道我们叫酸酸果的糖葫芦是山楂。卖酸酸果的老头总是把鲜红透亮的成色较好的糖葫芦插在最上头,一些色泽不鲜或者略有腐烂的插在最下面,透过鲜红的糖衣良莠依然可辨。母亲偶尔选择一毛钱两串的最便宜的糖葫芦给我们姐妹,而这样的待遇已经很让我们炫耀一番的了买糖人的老人总是衣衫褴褛的样子,把自己那一套家伙什架在做爆米花的附近。琥珀色的一小团糖浆瞬间就能吹出糖人和动物,用竹签子插在最前面,奔驰的骏马和引吭高歌的雄鸡最拿手最扎眼。母亲拗不过我,给我买了一只猴子,长长的尾巴朝天翻卷,我一边炫耀着,不时用嘴巴去舔舐候尾巴,回到家,猴子屁股后面已经光秃秃的,不再那么威风了。   家乡的深冬,大雪一波连着一波,赶趟似的在呼啸的西北风中飘落。往往是屋檐上还垂挂着上一波积雪消融后的冰凌,田野里的背风处的积雪还没有来得及融化,下一波大雪就开始纷纷扬扬。雪片像撕扯不清的棉絮,覆盖着家乡的贫穷和简陋,把美好的场景牢牢地雕刻在我们的记忆里。家乡的深冬是血性刚正的季节,充满严寒的个性,凛冽的张扬,像黄土地上的汉子一样豪爽。   坐在河边的石墩上,冬日暖阳无拘无束地宣泄着焦躁的情绪。走了大约五公里,我浑身开始燥热,还没有走很久脊背上粘乎乎的都是汗,脚也开始热起来,鞋子涨得慢慢的。我把围巾摘下来拿在手上,做扇子状,本该数九寒天的二九浮现出了阳春三月的气象。   这个冬天太热了,零下几度的天气可以说屈指可数。环顾四野,枯叶在枝头纠缠,花坛里的草皮黄绿可见,厄尔尼诺现象为大地带来生机和活力,也驱逐了我们记忆里沉静的酷酷的严冬,还有严寒天气里无限的乐趣。河边的公园传来音乐声,老年人穿红着绿正在排练节目,红色的衣裙和手中舞动的扇子,蓬勃如迎春之景色。太阳暖暖地照着,晴朗地俯视万物。   我缓缓向前走着,在暖冬里搜寻寒意。在这个丰衣足食、夏天不热冬天不冷的时代,我的身心需要依偎着冬天的静寂和严寒,需要用彻骨的寒风清洗疲倦的步履,需要那飘飞的雪拨动干旱的心灵的弦。我需要寻找生命中真正的冬,滋养我的魂灵。   不知道不觉走了十多公里,来到了观光桥。我站在高处,极目远眺,看到了若隐若现的山头。距离家乡也越来越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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