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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间“赊”事

2020-09-24抒情散文澧水寒儒
乡间“赊”事赊是一个颇具意味的字,康熙字典的解释有三:1.买卖货物时延期付款或收款:赊欠,赊账,赊购。2.长,远。如“长笛起谁家,秋凉夜漏赊”。3.古同“奢”,奢侈。三者汇集于一体,莫非是古人对于赊账也同样具备诗词一样清远或者“高雅”意境。
乡间“赊”事

赊是一个颇具意味的字,康熙字典的解释有三:1.买卖货物时延期付款或收款:赊欠,赊账,赊购。2.长,远。如“长笛起谁家,秋凉夜漏赊”。3.古同“奢”,奢侈。三者汇集于一体,莫非是古人对于赊账也同样具备诗词一样清远或者“高雅”意境。这样的意识形态生长于民间,深植于民间,令人寻味。 赊账,是需要勇气的。设若一个素未赊账的人,要开尊口,定然面红耳赤脖子粗,言语结巴,语无伦次,尊严有被撕裂的感觉。情势所逼,于是鼓足勇气,终于在焦灼的等待与平日信誉积累的平衡中得到了老板的应允,如释重负而去,其间剧烈的心理斗争可想而知。想来赊账的始作俑者,便是提前消费的祖师爷。

赊账,需要诚信的基石。设想某素来以付现金来购买或应酬,口碑极佳。忽一时段,囊中羞涩,被逼无奈,只好禀明店主,宽以时日,定然奉还。看在平日里照顾生意的份上,也就应允。某欣喜而去,一面感念店主仁德,一面计算何日还账。欠账还钱,天经地义,心里隔着账,睡觉也不安稳,山野之民,素来钉是钉,铆是铆,说话算数,往往不到规定的时间,就把账给还了。这样,店主也高兴,时间一长,这样的购买方式,就在民间漫漶开来了。

赊账,存在于相对集中的圈子和较稳定的地域。赊账,对于张三李四王五等过客是行不通的。无论是采买还是畅饮,都要付现金。否则,霸王行为是要遭到拒绝或者一顿暴打的,想必除了傻子,陌生人是不会想去践行赊账的购买方式的。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中国百姓的人生轨迹,不过是以家为原点,以雇主或者山野为半径,周而复始,在劳作中一代又一代的繁衍生息。赊账之后,你不会搬家,赖账的可能性极少。同时也是乡野淳朴的风俗的体现,是建立的熟知的基础上的。一个乡的几个人,熟得不能再熟的几个人,抬头不见,低头见,能赊是乡情,是同情,是豁达,你还好意思拒绝还钱。在这个熟悉的圈子里,赊账是乡党们暂时以欠账的方式购买日常所需的一种方式,它存在是熟稔、信誉和平和民风综合之下的产物。

解放前,乡里的店铺主要有杂货铺、肉铺、伙铺、饭馆、药铺。能开店的都是有经济头脑的人,通常能说会道,能把一把算盘磕得呱呱响,非等闲人士能为之。那时,想发财的比比皆是,开店更需要斡旋能力,能面对五湖四海三江客兵匪,靠山和谋略通常是必备的基础。那时,赊账也是常有之事。好在一句“有赊有还再赊不难”的集体无意识形成了乡规民约,匡正了乡民的行为。主顾欢愉,何乐而不为,于是,赊账也就有较为旺盛的生命力了。

上世纪八十年代,在田土责任制之后,有头脑的人,也渐慢地开起了店铺。此时,伙铺和饭馆,已经从乡里迁徙到镇上,见得最为常见的便是杂货铺和肉铺、农药售卖点。杂货铺经营着日常所需,肉铺卖肉,农药为生产所需。经营者兜里还是有几个银子的人,有一定的经济周转能力,也允许赊账。面对前来购买的人,在声明赊账之后,或皱眉或不动声色地从货架上拿出那本早已摩挲地皱皱巴巴的沾满污渍的记账本,然后拿出圆珠笔仔仔细细地记好某人某月买某物欠账圆角分云云。账本的左上角早就系好多股细线,记账之后再将本子放在货架上早已钉好的钉子上。在闲暇无事的时候,店主或在晚上,于昏黄的灯下,仔细地查阅谁欠多少谁逾期不还。一般只要有了钱,村民是绝不负腰包的,有时候,卖几个鸡蛋换了钱,挖了何首乌卖了钱,立马会还账。

八十年代中期开始,赊账成了村民购买生活所需的主要方式。赊账的内涵是互帮互助。那时,赊账是一个响彻乡间穹宇的词。在乡间,赊账不与自卑联系在一起,赊账的基础是信誉,信誉是做人的根本。与时下的按揭不同,借的不是银行的钱,也不必分期付款,也不必支付利息。只要有诚信,有还钱意识,赊账是可行的,店主也不会拒绝。

赊账的内容大到生产所需,学费,白肉,猪崽;小到油盐酱醋香烟火柴,无所不包。甚至,在扛病无效的基础上去医院或个人诊所,也在允许的范围内赊账。

小时候,记得爹在自家的板壁上,曾一度用炭黑描画:某月某日,欠某多少元;某月某日赊某猪崽多少元;某月某日,赊某肥料多少元。我们以为爹是热爱学习,抑或是在教我们温习功课或者出了算术题考我们,总不寒而栗。在小学五年级时学了《伟大的友谊》一文之后,我才从现象到本质地认识到赊账的意义:赊账是一种提前消费方式,也是乡间的经济运行模式。有时候想连伟大的革命导师马克思也赊过账,有时候也毫无羞惭地想爹的赊账也不过尔尔。

那时候,店老板的账本通常是厚厚的一大本,分年度钉好的,像一本历史文献,厚重,也尽显着乡间生活的艰难和散布在乡间的人情温暖。欠账的人只要还了钱,店主通常就会面对面地划去。当然,也并非欠账者人人都是信誉十足的。有时,意外之事就使信誓旦旦成了谎言------有钱硬得死,无钱死不硬。乡间的人事存在着一定的变数。店主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慈善家,他也需要生活养婆娘儿女。年关将近,他就会清账,然后集中火力讨账,方式是遇到询问或登门。除了个别人,多半都会在年前还清账,乡民的还款意识还是较强的。讨账时,店主言辞常常犀利:你看我平时问过你没,都到腊月间了,一年是一年的事。欠账者低头不语,蹲在墙角,许久。有钱钱交待,无钱话交待。欠账者最后表明态度:您看,今年遭了点事,收成不好,先还您一半,好不?三句好话暖人心,店主允诺。来年未久,果然就还了,店主承诺东西照赊。

乡间也有玩失踪的角儿,店主自然也有拿他的法门。对于这样的欠账者,是不必讲仁慈的。腊月二十八,或者二十九,是年节前讨账的最后一次机会,店主认为不信你不过年。跑到欠账者家里厮守,看你有什么话说。有的店主扬言要提走猪脑壳、鸡、猪脚。但能做出此等决断的毕竟是少数,只要欠账的多少给点或者许一个时间就将讨债者打发走,然后安心过年。对于个别欠账者喜欢扯寸寸谎,今儿许今儿,明许明儿,店主也就来硬的,招法用尽还没取到,就算店主花钱买教训,这样的欠账者是自断后路。

赊账者还有忌讳,口诀云:正月初一撞到了你莫问,正月初二你莫来,初三初四有了给你送起来。细忖之,仿佛欠账有理。店主一旦冲撞,犯了禁忌,恐怕只能是一笔勾销了。即使那两天,看到欠账者手中有钱花,也是不敢造次随便询问的,古来传教使然,怕坏了一年的运气,导致他人命运蹇劣。

村里的熊阿婆是个“老赊账”。生活所需,付现钱少赊账的日子多,幸好此人勤快。山里山货多,黄姜、夏枯草、何首乌、苦蒿子、野麻、野桑叶皮,都有人收购,虽然价格便宜,但对于坐吃山空而言,仍然颇有诱惑力。她勤劳不辍,也终究糊好生活。彭屠户的账本上,关于熊阿婆的名字也不少,她经常赊,不过都是一些品相不大好的肉,聊以慰藉五脏庙。谈到熊阿婆,彭屠户连连摇头,说她家孩子又多,油水少,半个月不吃荤,面如菜色,欠账自然不少,但在年尾也欠不了多少。彭屠户言语间有些欣喜。

爹也老是赊账。除了生活物资之外,我们的学费也是一项赊的重要内容。乡间学校,爹认得几个熟老师,写个欠条,表明放假前交清,我们得了书,欢天喜地的样子,不晓得生活的沉重,摩挲着书本,学习去了。爹为孩子们努力劳作,为信誉辛勤耕耘,几乎没有爽约的时候。我们也没有遭到班主任的询问和苛责,倒是幸运的。不少的孩子因为学费的事,或者赊借无门而中途辍学的也不在少数,回想着旧事,对老师对爹倒有无限的感激和温暖。

赊账就这样在较为固定、熟识的场所和乡间流行。

时光流转,岁月倏忽。2012年夏的一天,跟爹闲聊中,再谈到赊账一事。我以为乡间还有不少人还在继续赊账的行为方式续写赊的内容。不料爹说,你以为还是老黄历,现在哪有几个人赊账,大多数都付现金。现在的日子就比以前的地主生活还好。现在打工的、在本地做小工的,只要不懒,哪天不是一百多。和我一起玩牌的老头们,哪个兜里不是揣得有一张百元大钞……

我怀疑爹的话含有水份,所谓兼听则明,偏信则暗。在闲暇之时,就到乡里的小卖部体验了一番。黄老板的店铺品类繁多,安放井然,购买者皆付现金。我还询问了黄老板赊账事宜,老板说赊账的人,少了少了。除了村里的签单外,村民已是极少了。果然,爹所言非虚。玩乐的老人,不时买一瓶饮料,以消炎夏。卖肉的彭屠户,脸上堆着笑容,他的记账本早就不见了踪迹。子承父业,一天买一头猪,卖得轻松。开着面的,家里住着洋房,日子惬意得很。

赊事渐远。餐桌的内容也逐渐丰富了起来,倒开始有了不少挑剔的眼光,原生态和绿色成了一个新的标准,连年届七十的岳父也偶尔跟我说饮食要选用绿色食品,引得我思考。想起“谨庠序之教,申之以孝悌之义,颁白者不负戴于道路矣。七十者衣帛食肉,黎民不饥不寒。”的古文,感慨万千,几千年的梦想终于成为了现实,掷地有声。

赊字,恐怕就要淡出历史的舞台了。赊字,除了在赊店老酒的广告上继续着独有的生命力之外,恐怕再也没有生长和盛行的土壤了,一种被集体无意识践行的词语,也会渐渐沉入寂寞,弥漫尘土。

二千五百常用字,赊字不再此列。现行的教材中,阳光和美好旺盛,莘莘学子与此字也无缘,与之相关的故事更是知之者寥寥。但我不悲观,甚至欣喜,赊账不复存在,苦日子沉入记忆,表明了乡间日子日渐繁荣和富足,若“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的屈原泉下有知,恐当长歌当哭,喜不自胜。

乡间“赊”事,终归于尽。乡民安居乐业,于华夏而言,实为长风破浪的理想图景里的一朵绚丽之花,千言万语萦绕心间,汇成一句:祝愿泱泱中华国泰民安永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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