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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友人“无栗”

2022-01-02叙事散文李修玲
友人“无栗”一午后的池庄,天是阴蒙蒙的,还一直下着雨。雨不停地下,但并不影响心情。田间小路也仿佛考验行人的意志,一步一滑,几个差一点滑倒的前辈,刚出村就折转回去了,说什么也不愿跟我们一起去栗园。然而我偏就是那么固执,还有另外跟我一样执着的李……
   友人“无栗”
   一
  午后的池庄,天是阴蒙蒙的,还一直下着雨。雨不停地下,但并不影响心情。田间小路也仿佛考验行人的意志,一步一滑,几个差一点滑倒的前辈,刚出村就折转回去了,说什么也不愿跟我们一起去栗园。然而我偏就是那么固执,还有另外跟我一样执着的李大哥、朱大哥、阿俊,四人一个个裤腿上溅满了泥浆,湿了半截的裤腿黏叽叽地贴在鞋面上,再粘上几粒草籽,如果不是我们手中撑着的花洋伞,倒真似那田间游荡的农人。
  记得第一次来池庄,一样是受了友人长生哥的邀请,杀年猪,吃猪血汤。腊月的天气,好大的雪,几个爱写字的好友挤挤挨挨坐完一段公交车,又转租了一辆破三轮,心惊肉跳地颠簸在结了冰的乡间小路上,一阵接一阵的惊呼,不住打滑的三轮在冰茬上歪歪斜斜终于捱到了终点。那年的猪血汤倒并没吃出什么味道,记得几个人围着一个大火锅,猪血上了一盘又一盘,青菜也吃了一大箩,说着笑着不觉间就到了离去的时刻。多年后每每回忆当年的事,大家不约而同说的大致就是这么一句话:那场猪血汤吃得很是凶险,我们简直拿生命赌了一回……
  于是池庄便成为刺激神经的所在,后来又来过几次,其中的一次依然记忆深刻,是在县文联的组织下,爱文字的朋友聚集在这个乡村小院,开了个别开生面的文学笔会;再一次更是此生难忘,几个朋友相约着拎了各自喜欢的熟食,去池庄那片栗园的小河滩上搞野炊。开春的秧田已经一片青绿,小河的水很是清澈,哗哗地流淌,我举着刚换的能拍照的手机,满心欢喜不住咔嚓咔嚓,之后又与几个鸟儿一样叽叽喳喳的朋友各自用竹杆叉起正烧烤的鲫鱼,不住议论着烤熟的鲫鱼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
  按说这次是不该在这样的阴雨天气出行,但友人的女儿偏就选择了这样的日子出嫁,我们也只能入乡随俗,风雨无阻。处理完手头上的业务,我与一伙儿文字爱好者租了一辆面包车,于中午时分到达目的地,撮完喜宴,放下碗盏,趁着刚落肚的酒精燃烧,我一颗原本就不甘寂寞的心便开始蠢蠢欲动:哥啊,栗子还没罢园的吧,我们去帮你打几杆吧!
  长生哥咧开嘴巴,露着满口苞谷似的雪白的牙齿:好啊,去玩吧,栗园就在小河边。
  原本是想让长生哥陪着一起去的,但还有那么多客人需要招待,便朝他摆摆手,朝着他刚才手指的方向,顺着村庄忽高忽低崎岖不平的田埂,向着一片郁郁葱葱的栗树林走去。记得那年春天经过的栗树林是在村东的小河旁,而长生哥刚才指的却是西南。西南就西南吧,那里有一望无际的密林,据说是千亩栗园。这规模曾在前几年的吴城镇孔雀岭看到过,而孔雀岭的栗树林还尚处在发育中,我曾拍下过它们水蛇腰一样的栗花,还亲自摘过栗树林旁熟透的水蜜桃……说着说着就出了村,忽然看见一个村童正一脸痴相地对着一池秋水发呆,我们便热情地呼唤一声:小朋友,池长生家的栗园怎么走?那孩子一脸茫然,随后便将头摇得恰似一个拨浪鼓:不知道,我也是刚来这里走亲戚……
  瞧瞧,池庄就是好嘛,连孩子都来这里度假。我们一路调笑,一路惋惜,骂老天爷不给百姓活路,春天栽秧不下雨,秋天收割雨连绵。我指着路旁码放在地里闪着惨白亮光的落花生,冲朱大哥说:老天爷挺会办事的,拿雨水把落花生冲洗得真干净。这么说的时候,发现李大哥与阿俊已被远远拉下了一大截路程。
   二
  栗园很快就到了,一个捡栗子的老男人从栗树林里闪出干瘦的腰身。我们就像遇到熟人一样,热情地跟他打了个招呼:捡栗子啊,请问哪里是池长生家的栗园?老男人便也热情地回应说:这里跟池庄不一回事,属吴城地界……
  没问出想要的答案,于是便也学着老男人的样子,低头,腑身,踢开栗包,捡那嵌在泥地上的湿栗子。栗子不大,却很圆。看得出来,这场雨水把树枝上干透的栗包泡泛了,于是枯了的栗苞掉下来,摔出零零星星的栗子。我捡起一颗,无限惊喜地冲朱大哥说:什么池长生的吴城的,这么好的栗子落在地里不捡,岂不暴殓天物?这么说的时候,李大哥与阿俊很快就跟上来了,阿俊手里还扬着早就备好的红彤彤的方便袋,迅速地加入了捡栗子行列,一弯腰一低头,那动作利索得不亚于鸡啄米。我更是条件反射地将手里的栗子装进了从阿俊手里抢来的袋子里,嘴里还不住地嚷嚷:这一个,那一个,好多的栗子……
  捡拾栗子的老男人被我们这几个人连惯且麻利的动作搞傻了眼,起初我们并没怎么在意他脸上的神情,直到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些不好意思地结结巴巴说出了一串儿话:池庄的栗园跟吴城的栗园还是有区别的……如果你们捡几个尝尝也是可以的,只不过不能多捡——我还指着这片栗园吃饭呢……
  现在轮到我们几个傻眼了。原以为落在地上的栗子可以随便捡的,不曾想几只傻鸟似的人儿竟然喧宾夺主,不懂栗园的规矩。阿俊看我依然意犹未尽的模样,不由分说冲我挥了挥手:长生哥的栗园应该就在前边吧。
  是,朝前走,捡长生哥的栗子去!我一时来了底气,更多的是无来头地生出一腔愤慨:宁愿把栗子烂掉都不让捡,遭天谴的老男人。只是这话我终于还是没有骂出口,因为李大哥在一旁用无限悲悯的腔调替老男人开脱:庄户人家,不容易,能让我们捡几个尝尝,就已经很不错了。他这么说的时候,还不忘本能地弯下腰去,踢开一个栗苞,捡起一颗溜圆光滑的栗子。
  我被李大哥的样子逗乐了,这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曾经去哥哥家拾荒的日子,一群孩子一窝蜂似地疯抢一堆散了捆的稻子,根本不理会农场一个老光棍凶神恶煞的吆喝。只是那时我还很胆小,目光与他恶狠狠的眼神碰撞,惊吓之际赶忙丢了刚捡到手的稻子,连同之前的也一同丢下——如果我那时也跟李大哥这样,也许就不会挨嫂子的骂了!我这么笑着跟李大哥讲那段早已被尘封在岁月深处的记忆。天依然不住地落雨,而我们却因了兴奋,抑或是激动,更多的是一路走来的气喘吁吁,一个个额头与鼻尖上竟然都挂着亮晶晶的汗珠。踩着落满栗苞的泥地,阿俊早已冲在最前面,前面的那片栗园大概就是长生哥的吧,因为我看到了之前在村东那片栗园一模一样的小屋,据说长生哥的那部长篇小说《沉浮人生》就是在栗园的小屋里写的。
  ——其实我们只是想要一个过程,一个捡栗子的过程。我忽然之间有些自嘲,当再次弯下腰来,捡那地上掉落的栗子时,为这次的拾栗行动找一个合适的开脱理由:如果不是我们亲自来捡,而是长生哥送我们足足的一包,那滋味又会如何?
  那滋味并不怎么好,就如送我们一口袋现成的粮食。李大哥说。
  那……十块钱就能买五斤栗子,够便宜的吧,干嘛要受这份苦呢?朱大哥问我,也好像在问自己。他的西游记新编《孙悟空还乡记》出版后特地亲笔签名托人送我一本,虽然那时我们还未曾谋面。他曾在故事的章节里安排孙悟空背织女过天河,如果再结集出版的话,就该安排一群猴儿来栗园帮着捡栗子……
  这么想的时候,我止不住嘿嘿一笑。
  如果这片林子不是长生哥的,怎么办?阿俊忽地又提出了实质性的问题。
  啊?这倒真是个问题。
  这让我想起前几天与阿俊几人一起去清泉寺,一路上道路两旁是郁郁葱葱的栗子树,我们禁不住栗苞的诱惑,钻进栗树林,那树是新栽的,并不高,伸手就可摘到,朝树上跺跺脚,扑扑簌簌就掉落下几个青的栗苞来,用脚踩开,淡黄色的栗子,剥开尝尝就像刚出土未被窖藏的土红薯。那次在清泉寺回来的栗园里,任我们怎么折腾,始终都没看到一个守栗园的人,我们称那次的采栗活动叫“拾荒”,文人笔下统常写作“拾秋”。但愿这次,我们又拾了一次“秋”!这么想的时候,我举着已捡了小半袋的栗子,冲李大哥说:你知道么本家哥哥,如果真的是长生哥的栗园,就不好玩了——书上的说了,妾不如嫖,嫖不如偷……
  俗话说乐极生悲,我的话音还未落地,只听一个很尖利的声音从林子深处传来:谁在捡栗子啊,这是俺家的园子,不能随便捡的!娘哎!那声音,用乡间一个恰当的比喻,真真就是“吼贼人的模样”。我敢打保票,几个人的头发,差不多都同时竖起来了。我们脸上刚挂着的得意,不约而同很快就转换成了苦瓜相。
  没办法,谁让我们捡了人家的栗子呢,乖乖地听人家的训斥,还默默冲那身子单薄声音却哄亮的女人行了一阵注目礼,随即,便讪讪地,很不好意思地,将沾满泥浆的脚一步步挪出栗园——而我看到此时的阿俊,正不管不顾地掏出手机,扯了大嗓门吼道:哥啊,你的栗园到底在哪里啊,我们都被栗园的人当成强盗了啊……
   三
  阿俊一字一顿道:去小河边!
  几双眼睛便开始寻找河流,没有河,左边是刚刚拨完整齐码放着的花生地,右边是一望无际小雨之中雾蒙蒙的栗园。
  我们只能顺着小路朝前走。
  地上的栗子实在是太诱人了。它们一个个湿漉漉地闪着裼色的亮光,褐色的栗包,还有青色的栗包,差不多都包裹着一颗或几颗栗子,或圆的,或椭圆的,越来越多越来越密地散落在地上,让你不由得就要腑下身去,捡一颗,再捡一颗——不知不觉就捡多了,手里的袋子就又不自觉地开始膨胀。阿俊一直没好气:不捡了不捡了,贼人似的,这感觉不好……多年的相处,我知道阿俊的脾性,无论什么事,你都没办法拿她的把柄,哪怕是一句不经意的玩笑,也都是那么得体。
  前面是一个窝棚,窝棚前站着一个看栗园的半老女人。半老女人目光并不友好,她清了清嗓子,朝我们装腔作势地咳了一声,因为我跟李大哥都看到了一个又光又圆的栗子,而且都迫不及待地弯下腰去,伸手就要捡起。李大哥修县志许多年,办公室里养了一副好脾气,且很会脑筋急转弯,他冲那半老女人和善一笑:大嫂别误会,我帮你把这栗子捡起来。这么说着,他晃了晃有些稀顶的脑袋,仿佛想要甩掉刚落的几滴雨水。他将刚弯腰捡起的那颗栗子丢进女人胳膊肘儿上挂着的篮子里,装出一副很乖巧的样子,模样滑稽极了。女人噗哧一声笑了,反倒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不就是一颗栗子么……
  与此同时,我们便很合时宜地找一个台阶下:请问池长生家的栗园在哪片?
  女人忽然拖长了腔调:池长生么,他哪里有栗园哦,没听说过的哟。
  我们不由面面相觑,那种惊讶不亚于刚才被当成贼人的一声吼。
  要不……你们再去后面找找?这片栗园统属吴城,跟池庄没关系的……
  哦哦,起初碰到的那个老男人就这么说的,敢情是一开始我们就走错了方向。
   四
  如来时一样,问清了回池庄的抄近路,四人挽起沾满泥浆的裤腿,一路调笑,一路想着回去如何拿长生哥开涮。
  雨中的池庄,笼罩在烟雾朦胧之中。音响恰似无形的路标,我们顺着阿宝尖亮的歌声很快就看到了长生哥家门前高大的彩虹门,码牌声与说话声在这场雨中并不寂寞,远远就能听到爽朗的笑声,相互调侃的笑骂声。好在我们的兴致丝毫不减,我甚至听到了雨跌落在花瓣上的声音,院子的那棵梨树,竟然在这个季节开出几朵洁白的梨花来,这让阿俊很是兴奋,举起相机,咔嚓咔嚓……
  热腾腾的爆炒栗子出锅了,一群人麻雀一样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剥开薄薄的栗皮,黄澄澄的栗果露了出来,没入口,早已被散出异样的栗香陶醉。我抓起一把,装进贴身衣袋里,想着捎几颗回去,要让家人尝尝,让他们也分享我捡来栗子的劳动成果。装衣袋的过程,一颗栗子不小心跌落地上,很小的一颗,钮扣一般。我忙腑身捡起。很奇怪,就在我腑身那刻,忽然就想起,鲁迅《社戏》里记述的那次偷豆子,大概就是这样的味道吧。长生哥依然是一脸乐呵呵的模样,呲开嘴,露出苞谷一样雪白的牙齿:不好意思呵,没让你们找到自家的栗园……
  什么叫好意思啊——你家根本就没栗园,竟然诳我们,充当了一回偷栗贼!
  长生哥有些起急。
  起急的长生哥说话有些结巴:……我家有栗园——就在小河边……
  
   [ 本帖最后由 李修玲 于 2011-10-4 11:25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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