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叙事散文

[原创]心灵史 (一)

2022-01-01叙事散文孙光新

[作为背景]记得大约是八九岁的样子,我还在村小学里读二三年级。某天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胡同里,装模做样地吟一首自己依课本里句子的样子做的五言绝句,意思大概是说自己远大的志向或者抱负什么的。我还在沉吟之中,和爷爷就拐进了胡同,正好看到……
[作为背景]   记得大约是八九岁的样子,我还在村小学里读二三年级。某天放学后,我一个人走在长长的胡同里,装模做样地吟一首自己依课本里句子的样子做的五言绝句,意思大概是说自己远大的志向或者抱负什么的。我还在沉吟之中,和爷爷就拐进了胡同,正好看到我摇头晃脑的样子,他笑着说我有样子。我不明白有样子是什么意思,但我却为我的举动感到不好意思,我的心思被这个可爱的老头窥见了。我还觉得这个老头的笑与我平时见过的笑有些不太一样,我的脸一红,赶紧闭上了嘴巴。然后有些慌张地掩饰说,啊,啊,和爷爷,我在背课文呢。   那时候,我喜欢看的书有我订阅的唯一一本课外书《接班人》,还有《小学生语文基础训练》里的那些故事之类的,大部分都记不大清楚了。但关于解缙出口成章的故事,因为有趣,却还记的,我随口诌的那个,就有点跟他学舌的样子。谢缙是个天才,早慧,出口成章,我曾经想象我就是日后的谢缙。我心中的秘密被这个可爱的老头窥破,我感到很是害羞,象是个做了坏事的孩子被当众揭穿。   和爷爷是我在村子里仰望的几个老人之一。那时侯,我私以为他知道的掌故讲也讲不完,那都是村子里的历史。他总是倒背着双手或者抄着手站在十字街口讲他所知道的一切。他的滔滔不绝令我感到惊奇,我弄不明白,他怎么知道那么多,是不是他都经历过,他多象一位历史的老人。但稍后,一个更为深邃的老人把我好奇的内心吸引了过去。那时,象这样的老人,在村子里有好几位,现在,我觉得还要多。在他们深藏不露的外表下,在他们木讷的表情中,隐藏了太多太多,以至于我把他们都忽略过去。现在,我能够看到的越来越少了,那是不是我无法涉足的领域。满脸的褶皱、浑浊的目光、蹒跚的步履是时光给他们的,而时光是无法让人参透的。他们,也是过去的一些小孩子,曾经与我一样,对另外一些我没见过的老头不屑一顾,更重要的是无法参透。时光,在每个人的身上叠加的太厚太厚,就象是冬天的阳光晒在我们身上的那种暖,源源不断地,一直深入到我的内心深处,让我感到安逸、幸福。   我能够知道的有多少,比如时光,我说的是,穿越过我们灵魂的时光,而不是那些令我们脸上长满皱纹的时光。比如世界,是从一只驮在乌龟背上的平板开始,而那乌龟,是一只驮着一只的,是一直驮下去的乌龟塔,没人知道有多少只,然后是亚里斯多德,是托勒密,是哥白尼,是开普勒,是伽里略,是牛顿……一直到爱因斯坦,再到我手头这本《时间简史》的作者霍金,这是一个多么长的名单。我们的认识从那一座乌龟塔开始,接下来的是:宇宙从何处来,又将向何处去?宇宙有开端么?如果有的话,在开端之前发生了什么?时间的本质是什么?它会有一个终结么?而霍金说:“对我们而言,这些答案也许有朝一日会变得和地球围绕着太阳公转那么显而易见——也或许会变得和乌龟塔一样荒谬,只有时间(不管含义如何)才能裁决。”我这样地写到或者摘录,与我所说的灵魂或者心灵有关么。   当我还不知道宇宙这个概念的时候,我在乡下的小村子四周,在只有方圆十来里大的地方上无所事事地走动着,只与我的伙伴书堂、金钟、胜利他们在一起疯跑,或者去听和爷爷、大爷爷、长增大爷他们给我们讲故事,或者去村南边的青年河里或者是去村北的坑塘里洗澡,或者仰望夏夜低矮的星空。那时我所想到的只不过是谢缙的机智、夜空中的牛郎织女、《西游记》中的天上人间以及我的原野。我最大的想象是十万八千里,那是孙悟空的手段,然后是如来佛,孙悟空一个筋斗云,还出不了他的手掌心,如来佛该有多高大啊。而近代,那是我从霍金的《时间简史》中所知道的(这或许是物理学上一个非常简单不过的常识),广义相对论描述的引力和宇宙的大尺度结构,也就是从只有几英里直到大直1亿亿亿(1后面24个0)英里,即可观测到的(还有观测不到的?我们的科技还无法达到?)宇宙的尺度结构;还有量子力学处理极小尺度,例如万亿分之一英寸的现象。我怎么能够想象,那是多么大多么小的尺度,它打开我的内心时的震撼,强烈到语言已经止步或者消失,然后是思想上的空白与消失。那一刻,我成了一个傻子,比那只坐在井里的青蛙的眼光不知要短浅多少。我在我的文字中经常用到卑微以示自己的恭谦,而我说的卑微,也指细小,比如我们看到的蚂蚁。我还与人说过在一部外国电影中,当我看到海水漫无边际,而一艘大船正在这漫无边际中沉没之时,我内心里也产生了深深的恐惧。然而当我看了这个叫霍金的人在他的《时间简史》里为我打开的世界时,那种内心的震撼,已远非渺小与卑微所能表达的了,我多么象已经消失了一样。那种对内心的冲击使我陷入了一个更大的、未知的深渊之中去。现在,迷惘把我淹没,我无法对自己做出丁点解释。   “远处恒星的光线会被它穿越的物质吸收而减弱”(奥博斯)那些正在被时光淹没了的光芒,依旧源源不断地射向我的内心,令我无法参透。其实,我想都没有想过。   原先的时候,大约是四五年前的样子,我以为心灵的飞跃与读书有关,或者说就是读书修养的结果,现在看来,也不全是这样。读书有时会增加一个人的见识,但有时还会培养书虫子,心灵还与养育一个人的地域、环境诸多因素有关,比如,原先为我所羞于启齿的家乡的那条小河,现在我愈加热爱她,在我的一篇旧文字里,我这样充满敬意地说到她:“她已经成为我生命中的河流。在过去的近二十年里,我几乎将她忘记。如今,我越来越清晰地感觉到我与她的无法隔阻的类似血脉的亲近,那是温暖。我越来越觉得,这条鲁北平原腹地的未名河流已经成为我的身体里的一部分。现在,我蜗居在她近旁的一个小城,并在那个小城里想念着她以及散卧在她近旁的一些村落以及她近旁的人群。我现在,正在爱着她,写着她。在内心里,我对那条河流越来越存有敬畏与感恩,是她育、洗了我的身体,并滋润了我的情感。我时常感觉到她在我身体里的流动。我更觉得,我的文字里,就有着她的流动,我文字里仅有的那点神性或者灵性,乃是她所赋予。尽管,我知道我的文字里有着太多的杂质,有着太多的虚伪,还有着太多与生活、与她无关的东西,那是我故意做出来的,但我却没能够发觉,因为我对生活的了解、对她的了解是那么的肤浅与不足。因为离开了童年时期,我的眼睛便开始被蒙蔽,这是我逐渐远离她的结果。我需要的是足够的时间,时间会让我加深对生活的了解和把握,让我慢慢地向回走向她的身边,这是我能够真正进入写作的唯一途径。我的身体里的、我的写作里的杂质,依旧要接受她更多的洗刷。”我觉得,她将引领我的心灵向远方,向深处。 [事件ABC]   怎样才能度量一个人的心灵,怎样才算是描述一个人的心灵。   “我们也不知道这一刻发生在宇宙中更远处的事情:我们看到的从很远星系来的光是在几百万年之前发出的,至于我们看到的最远物体,光是在大约80亿年前发出的。这样,当我们看宇宙时,我们是在看它的过去。”霍金这样告诉我们。过去比现在更加真实么?   80亿年是一个什么概念,那时我们人在哪里,以什么样的物质形式存在,我们都不知道,即便目前地球上最前沿的科学也不能告诉我们。或许,我们是一粒粒细微尘埃、一个个细菌寄附在某些为我们无法描述的物体的体内。我们的幼小的心灵还不能到达,因为我们还不能想象那么远,我们在描述象几千年前那么近的生活时就有些困难了。比如我,今天甚至我无法描述自己的心灵。我感到十分无奈,只好试着近距离地叙述某些事件:   事件A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1990年的深秋,为我所讨厌的祖母因不堪痨病之苦以极端的方式辞世。此前不久,我还曾经恶毒地诅咒过她。当我奔丧回到家中时,这个好逸恶劳的老太太已经安静地躺在了灵柩上,揭开她那被蒙上的脸,跟着我的泪水就流了下来。我想,这就是她离开我们而去了么,她是我出生以来我家里第一个永久离开我的人。就是在那一刻,我知道了死亡意味着什么。在她的葬礼上,我呼天抢地,悲痛欲绝。之后,我陷入了对她的长久怀念,并因此而休学。后来我想,我对她的厌恶呢,如果以前对她不曾有真实的厌恶,那我对她的恶毒诅咒是什么,是不是有一种叫血缘的东西穿越了这些,而今天,我愈来愈怀念这个我曾经讨厌和诅咒过的老太太,我时常会在梦里见到她。过年时节,大人、孩子团聚在一起的时候,我也会伤感地说起她。我是说,心灵是不是只表达过去,只对过去忏悔。在未来之前,在现在时里,人是不是很容易迟钝。是不是那束照射在我们身上的光线,已经来迟了,即便是从太阳这么近的地方发出来的光,也已经迟到了,是过去的。那束光,一直照到我们的内心。   事件B 还要早的一些时候,大约是1980年代初的样子,我刚上小学不久,在学校里学会了我的第一首歌《社会主义好》,在疯跑着回家的路上,我兴高采烈地唱着,一直到进了家门还没唱完,因为我是反复着唱。母亲正在做饭,她头也不抬地说,你唱歌这么难听啊,咋光拉直音不拐弯啊。我一下子闭上了我的嘴巴,我知道这不是表扬。从此以后,我对音乐彻底失去了表达的勇气。我还在一篇文字里自嘲:母亲的一句话,从此使得这个世界上少了一名歌唱家。如今,有时我会在内心里哼哼几句我喜欢的歌词,但不敢唱出声来,是不是与母亲当年那具有毁灭性打击的话有关。年过三十,我还有害羞的毛病,人一多,说话就紧张,面对生人也是。记得小时侯写作文,写的时候,也是用手遮着,有怕人看到的意思。村子里的一些老人说我腼腆得象个大姑娘,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很多路是不是就是这样子被堵死了。记得听姥姥说过,我小的时候是个人来疯,总有说不完的话,但后来却突然闭上了嘴巴,好象是一辈子的话在几岁前就说完了。我想姥姥的话可能是真的,但为何闭上嘴巴,姥姥说是我给狗咬了以后吓的,我却以为我是在某一天里,在突然知道了害羞之后,就突然闭上了嘴巴。以前的时候,我很喜欢为父亲出去干点跑腿之类的事情,远近的地方我都愿意去,不只是为了能够得到大人的表扬,我还以为那是长大的表现,但近十年里,我却喜欢一个人呆在家里,哪里也不想去,现在,这种想法愈加强烈了。什么使我变得这样子呢,我也不知道。   事件C 大约是我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相面师,整个村子为他的巫术所倾倒,几乎家家户户都让相面师看了。当相面师看到我母亲时,说是我家要出秀才和吃国家俸禄的(原话我不知道怎么说的),为此,母亲比别人多拿了1块钱,自此,村里人也对我家高看一眼。而这件事情对我的直接影响是,在乡村少年们疯跑的人群里,少了我蹦跳的影子,当他们陆续从学校回到家中与父母一起劳动时,我却在煤油灯下、在教室里,过起了另一种生活,一种孤独的精神生活,不时伴有唉叹、忧郁,当然也有内心的自语。在很长的某一段时间里,我竟有些喜欢上了这样的孤独、忧郁、内心独语。那时我想,这是一种超凡脱俗的精神生活,这种精神游弋很能让我成为精神深邃者,想到此,我的内心里竟还有些甜蜜。许多年以后,我再次回想起那段漫长的日子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我的伙伴们在原野上的快乐与幸福,并且愈加想回到乡下去,找回本属于我的自然的快乐生活,只有在乡下,我的心灵才能无拘无束,才会放飞。这个时候,父母也开始在乡下为我还有二十年才等到的退休生活做准备了,我嘴上也劝阻着他们,说他们想的太遥远,但内心里却十分向往。我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是这样子,一个人竟然到了自己都弄不懂自己的地步。我为什么喜欢过去,或者是沉湎于过去。是不是过去的某一些事件、某一写事物、某一些镜象,正在决定着我的一生,决定着我一定会是这样子。   我生活在现在,还是过去,在以前,我以为,这已是很明白的问题,现在却模糊了。按照霍金的理论,现在和将来只是相对的,而只有过去,才是绝对的。是不是就是那一束从太阳射过来的过去的光或者从更远处的天体射过来的过去的光早就决定了的,我们已经无法更改。我的过去已经过去,我记住了一部分,忘记了一部分。而我的现在与将来也正在慢慢地变为过去,正在被忘记,一点点的,碎屑似的。就象目前皮肤保养较好的我,正在暗处一点点地黑瘦下去——我虽然知道这是事实,我却无法发现。   叙述完时间ABC,我才知道我的内心里有多么混乱,这些事件对我的影响有多么大。从其发生以来,就一直隐藏在我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不时对我构成或轻或重的某中胁迫,让我逃避或者对抗。让我无能为力的是,我的内心不但异常混乱,而且还异常软弱,我的这些软弱令我在很多事情上都没有结果,比如以前我暗恋上了故乡小镇上的某同学,当时我固执而骄傲地想:我将要带走这个小镇上的一位漂亮的女儿。我还与她保持过长久而频繁的通信。但当得知她已经有所属时,我便乖乖地收场了,并且还真诚地在内心里为她祝福,尽管我的内心里是已经遍是遗憾与颓废。我是一个有始无终者,我那么软弱多变,就象我对祖母的恨突然变成了温暖的怀念,就象我张开的嘴巴被母亲一指就害羞地闭上了,就象刚刚喜欢上某种精神生活却又立即想到凡俗的好处。我的心灵常常逃逸出去,常常受到干扰,有时候自己也无法控制。一个人的心灵的形成,比一个人的一生还要无法说透,但是,一面镜子可以照见一个人的灵魂,却无法照见一个人的一生。   记得我刚到远方求学时,大家第一次见面,班主任要我们互相介绍一下,我不知道当时哪儿来的勇气,竟说了一大通,说到自己喜欢文学,读鲁迅、读托尔斯泰,从他们开始,我开始有了社会的良知,梦想毕业后能够实行自己的社会理想。我后来有些诧异,当时忘记了是否脸红,自己怎么会结结巴巴地说一些那样的话。距离这些才不过几年的时间,现在,我却时常想回到乡下去,与父母亲在一起,安静地写一些自己想写的东西。这个理想,我与很多朋友说过,他们都笑话我,说我这个人很无聊或者是没出息,也有人说我孤傲、高洁。其实都不对,我只不过就是这么简单的想法而已。弄到这个地步,我也不知道我自己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比如说到李白、杜甫这两个诗人,就他们的诗以及他们迥异的性格而言,我一点也说不出我喜欢谁更多一些。   我想,我是不是该找一个心理医生去看看了,依着我的含混不清的叙述,心理学或许能够言中我的灵魂深处的秘密。我有个开心理门诊的朋友,另一个朋友玩笑着说他是个巫师,如果他真的能够看到我的游移不定的灵魂深处,并指出我的一生,那真是一语成谶啊,这不就成了事件D么。我想我还是不去找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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